源于自然，回归自然——RCR建筑作品评析

Tossols-Basil 运动场

摘要：RCR建筑事务所的作品以独特的方式诠释了自然，实现了自然与建筑的和谐。本文从自然环境、现代建筑传统、艺术影响等方面研究RCR创作理念的来源，并结合案例，分析RCR如何通过形式、材料与细部体现他们源于自然又回归自然的建筑之路。 

RCR建筑师事务所是近年来活跃在西班牙的一支新锐建筑师团队，三位主创人员拉法尔·阿兰达（RafaelAranda）、卡门·皮格姆（CarmenPigem）和拉蒙·比拉尔塔（RamonVilalta）以独特的合作方式、鲜明的创作理念，将现代建筑的传统诠释出新的意义。他们与众不同的建筑作品，不但在本土赢得了很高的声誉，而且随着他们在国际竞赛中的出色表现，获得了越来越广泛的关注。

源于自然

奥洛特几乎是这3名建筑师共同的故乡，他们曾在这里生活、学习，而今进行着建筑实践。奥洛特是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一个3万多人口的小城，位于著名的巴塞罗那东北方向。这里拥有丰富的文化遗产，在绘画和雕塑领域，“奥洛特学派”的重要性不可忽视。这些艺术家与诗人，最推崇的就是这里秀美的风光和独特的自然地貌。奥洛特因区域内40多座死火山而闻名，这里溪流纵横、森林茂密，火山灰滋养了种类繁多的植被，熔岩塑造了奇异的地质地形。一年四季，自然的色彩更替、时空在寂静中流转。在这样的环境中，RCR始终将他们的建筑实践视为人与自然间的冥想场所。

Les Cols餐厅 帐亭

独特的地形地貌是RCR的建筑灵感来源之一。他们早期的作品Tussols-Basil体育场就是一个因地制宜，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的例子。正如RCR所说，“在这样一个自然环境中，体育场跑道突显了周边自然环境的价值，让体育竞技更贴近自然。”体育场周边的看台勾勒出地形的自然曲线，以类似梯田的方式，加固了自然的土堤。体育场跑道内，一小片矮树林与土丘被保留下来，植被在体育场内外连为一体，浑然天成。体育场固有的强烈领域感因此被打破。在场内、场外的一片绿荫中，环绕跑道的过程，伴随着与自然若即若离的奇妙感受。岩石公园与地形地貌和自然景观发生了更深层意义的联系。在这个火山岩石堆积成的半人工、半自然的场地内，RCR设计了一个开敞的步道，切入岩堆。充满力量和动感的曲折动线，三角形的空间断面和耐候钢的围墙，与公园内的自然状态产生了强烈对比。这不仅是景观层面上的成功，而且公园为这一地区的环境品质的再生注入了新的活力。RCR对于自然地形地貌的痴迷，在Les Cols餐厅休息室的设计中以更为极端的方式展现出来，他们把完全人造的自然地貌作为建筑和景观设计的元素。在一个个休息室的小院里，RCR运用当地的火山灰和熔岩等材料，配合混凝土技术，模仿火山喷发后凝固的熔岩。不同的纹理，表现了迥异的流动状态，或平缓、或急促、或凝滞、或回旋……坐在漂浮于“熔岩”之上的休息室内冥想凝视，小小的空间同时弥漫着虚幻与现实的气氛。

地形地貌只是自然给予的创作素材，一块场地在它被选为建造场所之时，就意味着其与自然环境割裂的命运。因此，RCR的作品更多地通过对自然的“再诠释”反映出他们对建筑与自然关系的思考。

“再诠释”的方式之一就是用“景框”来建立人通过建筑观察自然的联系。不管是窗户还是敞口，都如同绘画或摄影的边框那样，一方面向自然景观开敞，另一方面边框的大小和比例限制了人所能观察到的范围。比如浴亭由一系列开口方向、大小均不相同的多重“景框”组成，河岸、森林的景致在行人眼中不断变化着。休息亭干脆舍弃了两侧的边框，环顾四野。

RCR将建筑作为“景框”是具有双重含义的，建筑向两侧开敞，使空间的流动产生了室外、室内、室外的连续性，这样，建筑在自然环境中就不再是一个障碍，而是光、空气与视线可以自由穿过的环境的一部分。

图书馆、老年中心与城市街区核心区与上面所提及的所有案例都不同，因为这是一个城市建成环境的项目，它位于巴塞罗那典型的方块形街区内，周边缺乏自然环境中的要素。然而，该项目与RCR在自然环境下的做法有内在一致性。它最基本的概念就是，沿建成体量的纵深方向将封闭的方块形街区打开，创造一个从建筑底部穿越的条形室外空间，将街道和内部的露天庭院连为一体。

这样不但建立起双向的视觉联系，而且光和空气能够在方块形街区内外畅通无阻。街道将公共性延续至街区的中心，把原本封闭的庭院变成了公共空间的一部分。建筑两侧的体量和横跨的两座桥（内部是阅览大厅和儿童阅览室）犹如街区的大门，强调出建筑的开放性。

通过“景框”，建筑向自然景观开敞的同时，也确定了它的界限，“景框”的形式限定了视野所及。在捕捉自然的同时，建筑还有另一项功能，就是增强空间的丰富性和层次感。这就是“再诠释”的另一种方式——“过滤”，如同在树林中漫步一样，“过滤”光、空气、视线、景象……RCR将自然意向进行了抽象表达，用屏蔽、间离的效果，刻画建筑向自然开敞的种种微妙差异，以视觉上的深度代替玻璃或是无围合材料的那种直接、不加修饰的透明。

例如刚刚提到的巴塞罗那的图书馆、老年中心。尽管它在方形街区一边打开了一个缺口，但横跨两侧的两座桥如帘幕一般隔在城市街道与内部庭院之间，令缺口的开敞程度受到了限制。庭院里，条带状的老年中心以街区原有的公寓楼为背景，在院落边缘贴着方形街区的内立面布置，形成了多层次的空间界面，给既开敞又封闭的街区内庭院赋予了新的公共性。还有Tussols-Basil体育场，跑道内那片被保留下来的矮树林堪称妙笔。随着季节变化，这片矮树林成为不透明或半透明的帘幕，并因人的运动在不同的距离上影响着人的空间感受，或远或近的森林因此变成了体育场的一部分。在LesCols餐厅的设计中，RCR干脆用模仿植物的方式直接表达这种“过滤”。他们用一系列扁平的钢板（部分为十字形弯曲状），形成一道不同间隔的帘幕。帘幕一部分遮挡了餐厅入口，另一部分半掩着内部就餐的空间。图书馆、老年中心也可看到同样的做法。后来，这种人造“帘幕”的材料在设计LesCols餐厅休息室时发生了变化，钢板被夹胶的磨砂玻璃所取代，暧昧与虚幻的气氛油然而生。

RCR的建筑，无时无刻不在唤起人们对自然的感知。在自然呈现出无穷无尽的表象的同时，RCR认为，抽象有助于在日益纯粹的方式中发现自然的一面；一种联系的纯粹形象。他们引用蒙德里安（PietMondrian）的话，“不是事物本身产生了美，而是它们之间的联系使然”。平衡的联系，当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时，这一联系令人感受到美的触动。

因此，如同自然界同一物质的不同状态（比如水呈现出雨、雪、冰、霜、雾、汽等不同形态）一样，表达建筑空间最好的方式是探索单一材料所有的可能性。

钢和玻璃几乎一直是RCR的材料主题。他们对这两种材料（特别是钢）的偏好，来源于对表达精确性的强烈要求。RCR深入挖掘了钢的材料性能，在不同的建筑作品中，表达着他们对自然的理解。

比如在LesCols餐厅和巴塞罗那的图书馆中，RCR用直立的扭曲钢板唤起人们对树林中虚实相间的印象。在森林公园中，自由曲线的钢板模拟蜿蜒曲折的小径，在土坡上呈现出大地的动感。蓝莲花遮阳空间宛如池塘中的莲花和浮萍，折面钢板与水池的平静形成对比，将抽象化的自然景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蓝莲花遮阳空间

回归自然

自然是RCR建筑作品的基本属性，也是滋养他们创作灵感的沃土。RCR作品独树一帜的建筑语言，围绕着“自然”内核，受到了多方面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当然要数密斯·凡·德·罗和他的巴塞罗那国际博览会德国馆。

作为“流动空间”的示范，密斯以此证明外部空间能够与内部空间互相流动变成一个空间。钢结构的德国馆，通过大理石墙面和玻璃墙面自由划分，它们似分似合，似开敞似封闭，内部空间在流动，并通过露天水院把室内外空间融为一体。

RCR的建筑实践，是对密斯的思想及现代建筑传统的继承和延续。从早期的作品到正在进行当中的案例，RCR一直在试图超越建筑中“极少主义”的限制，并坚持强调建筑与自然的融合。

RCR引用密斯的话说：“真正的建筑是客观的、不带历史偏见的，是时代内部结构的表达。”

也就是说，建筑应该以空间形式体现出时代精神和场所精神，“充当一种不带任何色彩的边框，以便人和艺术品都能呈现其本来的面目……自然界也必须呈现其本来的面目……我们应当力求把自然界、房屋和人联合在一起以创造更高度的统一性。当你通过范斯沃斯住宅的玻璃幕墙观看自然景色的时候，会比在室外观看自然界含有更深刻的意义。”

基于同样的理念，RCR的实践将建筑与自然的融合发挥到极致，试图达到一种“有所限制的透明（QualifiedTransparency）”——这一术语常被RCR用来描述一系列广泛的细微差异，这些细微差异不但指落在建筑（如立面、落地窗）上的光，也能够表达室内或室外空间的界限或非界限的相互影响。如前文所述，不论“景框”还是“过滤”，都意图达到“有所限制的透明”。通过这种人工化了的自然，RCR接近了密斯所指的“比在室外观看的自然界含有更深刻的意义”。

另一方面，密斯认识到在建筑与艺术之间必须建立新的关系。建筑不再需要艺术处于从属地位，它们应该是平等的，融为一体的，以新的语言方式表达自己的精神意义。

实际上，艺术的单纯性和相对独立性决定了其发展大大超前于建筑，在意识和观念等方面将对建筑师的创作产生深深的触动。所以，谈到RCR的建筑，就不得不提及一位重要的法国艺术家——皮埃尔·苏拉吉。

苏拉吉曾精研并吸取中国书法的黑白构架，他说过：“黑色是一种原色，它使我们回到绘画的根源。”他致力于利用黑色颜料探索光线的亮度与画面肌理的变化关系。他将黑色颜料、树脂及油彩等调和涂抹于画布，然后再用画刀刻出不同的线条，不同的笔触而产生特殊的质感变化。颜料和光的节奏“中和了具象与抽象、自然与文化的对立，因为（苏拉吉）刻画的对象是韵律本身和韵律变化。”苏拉吉将韵律定义为“空间中形式的脉动，被时间分割的空间。”他总会在粗犷的笔触缝隙中，留出画布少许的底白，如同光线穿透空间漫延流动到里与外，无形中拉长加大了空间的深度与厚度。

RCR的创作方式和近年的一系列作品就体现出了这位艺术家的直接影响。除了前面提到过的LesCols餐厅及休憩亭，巴塞罗那的图书馆、老年中心及岩石公园，还有贝尔略克酒窖等。

空白间隙的重复似乎成为RCR许多建筑作品的主题，这种受到艺术家启发的建筑语言，令RCR的作品形成了某种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的表象是形式，其内在却是RCR一贯坚持的——建筑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可以说，苏拉吉的艺术理念指引RCR的建筑表达向着自然更进了一步。

RCR的成功并未局限在奥洛特或是西班牙境内，他们在国际竞赛也屡获佳绩，项目规模不断扩大，使得他们关于建筑与自然的思考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体现。

这是RCR的建筑实践和创造力得到越来越广泛的肯定的证明。

勒·柯布西耶曾说：“如何丰富我们的创造力呢？……去向那无疆之域，去向自然的瑰丽多彩中发现。那里才是真正的建筑课堂……自然将其所孕育的和谐展现于每事每物……张开眼睛吧！抛开狭隘的专业讨论。满怀激情地投入到对事理的探究中来，至于建筑，就会自发地成为结果。”

RCR的作品展示了诞生于近一个世纪以前的现代建筑的旺盛生命力，引发我们重新思考现代建筑的意义和当下的建筑现实。只有关注人的基本需求，协调建筑与自然的关系，反映真实的生活状态的建筑才真正属于我们的时代。希望RCR的实践和思考，能给挣扎于消费主义的垃圾、计算机衍生的伪理论和形式游戏等诸多困扰中的中国建筑师们，带来浮躁喧嚣之后的“宁静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