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驭寰：说徽派 说建筑

古建专家、建筑史学家张驭寰

张驭寰——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古建专家、建筑史学家，为考察建筑而走遍华夏，曾多次考察徽派建筑。驭寰先生个不高，须发皆白然精神不减，谈及古代建筑如数家珍。给人印象最深乃是他的笑声，那声调总是往高处跑，听起来既率真又透出几分狡黠。

问：说起徽派建筑，就立刻想到图片上大大的堂屋、小小的天井和细细的砖雕木刻。可到底是没去过，总觉得欠缺整体的印象和特点上的把握。

张驭寰：所谓徽派民居建筑，是指保存在歙县、黟县、休宁、绩溪一带的明、清时期的民居建筑群落。徽派民居，作为中国古代建筑的一大派别，当然有其自身的特点。

笔者：为什么偏偏是徽派？这和“贾而好儒”的徽商有关？也和“徽”这地方相关联吗？

张驭寰：山西为什么保存了许多古建？因为历史上那里的战争动乱相对少些，生活相对安宁。而徽派民居建筑大多依山傍水，这既是地理上给出的条件，也反映出当时生活相对的安宁。徽州商人聪明勤奋，赚了钱回来盖房子比阔——比财力也比文化，这一比，就造就出一个长于设计的建筑强师里面的“徽州帮”，造就出中国建筑的一大流派。能形成流派传之后世，总是有历史、地理、人文上的成因。

问：中国古代建筑的一大特点是以木结构为主，无论南北。那么南与北的差异在哪？换句话说，与山西的古建民居相比，“徽派”的特点有哪些？

张驭寰：这又得从地域、历史上找原因了。山西的古建豪放，徽派显得细腻；陕西古建所属的朝代众多，有宋、元的，甚至有唐代的。而徽派民居建筑大多集中在明、清两代，又以清代为多。徽派民居建筑比较突出的地方是她的多重院落、合院式、大堂屋、小天井。多重院落给人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视觉效果和心理感受.而“合院”并非我们北京人所理解的四合院，因为它有三合，还有两合。说起来，民居中的合院全国许多地方都有，并不是北京地区的特产。徽派民居建筑的堂屋宽敞、气派，是家人聚会、待客、搞庆典的场所，真正惬意的休息则是在两边的侧室。

问：这一说，让我想到了现代住宅设计所追求的大客厅、小卧室，据说还是学的欧美呢。

张驭寰：这样的结构布局在我国的古建民居中早就具有。不单单为实用，也是为了舒适，为了审美上的需要。还说徽派民居建筑的堂屋，门高窗敞，前后洞开，通过镂空的花窗和廊下高高的石柱与天井延展到一起，这叫做内部与外部在空间上的融合。

问：和北方合院的院子相比，徽派民居建筑的天井显得小而封闭，叫“天井”，真是再形象不过，再亲切不过。

张驭寰：我还记得，有一次考察徽派民居建筑，正赶上下雨。我坐在堂屋里，直视无碍的看着雨水绵绵密密地落到天井里。外面是水的世界，堂屋里却一片宁静。我坐在屋里，却又和外面浑然一体，一时间真不知道哪里是外哪里是内了。就在那一瞬间，我体会到建筑界的匠师，通过民居所反映出的既科学又富有认清味的东西，体会到什么叫“建筑文化”。

问：一处住房，一所民宅，能够让几百年后的人们去品赏，去琢磨，象是久久地把玩一块玉石，这是当时使用者的幸福，也是今人——更是匠师祖先们的幸福。

张驭寰：值得品赏的在后面呢。你可以往建筑的四下里看，看石雕的窗台，看木雕的窗棱；还可以抬有看看上面光鲜照人的梁、檩，看一根根木椽之间那雕花的望砖。

问：中国古建营造法式有所谓“彻上明造”的做法，按照我粗浅的理解，就是屋顶不用天花板遮挡起来，整个木结构明摆在那里；既然暴露在外，当然就需要美化和装饰，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雕梁画栋”。

张驭寰：说到梁，徽派建筑中普遍采用的是“月梁”，是说这梁带弯，象月芽，雕画出来是非常好看的。再说柱，晦派民居廊下的朱是石头的，这在陕西古建民居中还没有见过。南方潮湿多雨，为了防潮防朽，木柱与石柱础相连的地方就做得很巧妙——木柱是顺丝，，雨水顺着柱子流下来，流到柱、石的结合点就可能积存下来，把柱脚沤烂。徽派建筑中，在柱础间夹有木片，叫木搘。木搘的丝是横向的，雨水可以流散开去，这就解决了木柱脚淋雨糟朽的问题，多巧妙。

问：徽派民居建筑中的砖雕做工细腻，生动传神。

张驭寰：有时候，一遛砖雕就是一台戏。看砖雕，可以先看看外面的门罩。那不但是为了装饰和美化。我总觉得，徽派民居建筑里，有许多是可以让今人借鉴过来的。

问：以徽派民居建筑在用工用料上的豪奢，匠心手法的细腻入微，再对照今人的生活速度和今天的建筑资源，您真的以为徽派建筑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张驭寰：借鉴嘛，有什么不可以？看见徽派民居建筑中的小巷子和青石板路，我就想到今天的马路——无论闹市区还是偏僻地方，有必要都修得那么宽吗？走车的路应当宽，走人的路也整那么宽不浪费吗？这不仅是节约，还是科学。

问：是！好比一个人，身上不仅要有主动脉，还要有毛细血管，有宽有窄，有粗有细，才可以循环有序，充满活力。这不是小道理，在道路建设热火朝天的今天确实值得我们思考。

张驭寰：和柏油马路相比青石板路有渗水性能好，并且抑制扬尘的功能。

问：和尚虽好，小菩萨哪里来？

张驭寰：青石板不多，也确实不可能再生出来。

问：不！我说的是时间，时间没有轮回，不可能再出一个“徽派”。什么是借鉴？怎样借鉴？恐怕是每一茬后人都要思考的问题，不过越往后这问题显得越迫切罢了。

张驭寰：所谓借鉴，是举一反三，不是照猫画虎，更不是照搬。比如现在研究出一种材料，强度够，韧性好，还能渗水，那就是对青石板最好。我又想起刚才说的门罩，那也不仅是为美化的一种装饰，还有个标示正门的作用呢——现在的某些建筑，千门一脸，让找上门来的人不知道哪是正哪是侧，哪是前哪是后。

问：按照您对借鉴一词的理解，您认为现在的建筑，有哪些是对徽派的借鉴。

张驭寰：没有，我没见过。我只看到大街上，某些建筑修起来四不象，不中不外，不古不今。

问：看来您对现在的建筑很有看法。

张驭寰：要知道，有看法的人，心都是热的。

北京，正值盛夏，“徽派建筑文化展”上却凉意袭人——厅堂阔大而观众寥寥。徽派建筑怎么了？抑或是我们的建筑师们怎么了？

无论走了多远，回头一瞥，总发现那些被叫做“遗产”的东西山样的立在我们身后。那么，尊敬的建筑师读者，你认为你设计的东西也将屹立在你子孙的身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