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为群：用设计创造“华夏新情境”

DDON•笛东副总裁余为群先生，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注册建筑师、城市设计师，早期赴美学习、开展城市设计的建筑精英，也是当代新型城镇化实践的先驱者之一。在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方面，拥有20余年的跨国工作经验, 一向以开阔的规划视野、灵动的设计创意、严谨的设计执行及跨界的设计整合能力著称，是业界少有的综合型资深设计专家。畅言网近期非常荣幸采访了余总，访谈中他细细讲述来大陆发展面对的挑战，情境导向设计的优势、新型城镇化的建设道路、国内城市设计的变化、养老地产设计等问题，对国内的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进行深入思考并提出了良好建议。 

余为群，笛东联合设计公司副总裁 

建筑畅言网：您在台湾有多年的设计经历，为什么决定到内地发展？内地的建筑界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最大的挑战又是什么？

余为群：我决定来内地发展，首先是因为个人专业的问题，我在台湾学的建筑学，在美国读城市设计，做单体建筑已经不能满足，我更希望用一种全局的观点去做城市设计。我在美国接受的城市设计训练和工作经验，更适合大规模的城市开发。在台湾，城市建设已经达到饱和的阶段，我没有足够的表现机会，既然有能力处理更大规模和尺度的城市设计，来到大陆是最好的选择，大陆能提供更大的平台。 内地的发展趋势正处于新城建设的高潮，推进新型城镇化，也开始进行城市更新，所以开发规模比较大，规划设计的项目多，设计表现的机会随之增多。面对内地的磁极效应和大量的城市化建设，我可以利用在台湾城市更新方面的经验，为大陆的城市建设提供更多选择。 

从整体的开发视野讲，建筑师做设计永远是从整体的观点去看，大陆南北气候文化差异大，有不同多元化的项目可以选择，对于设计师说非常有趣，富有魅力。项目的复合和复杂的程度形成一定吸引力，对于拥有处理复杂问题能力的建筑师，才能真正发挥我们的设计能力和价值。 

对我的挑战可以形容为“速度与激情”，“速度”方面，大陆的项目的执行速度超快，我曾经做过一个烟台城市设计，一百多平方公里的设计一个多月完成。我们要用最少的人、最快速度，解决最复杂的问题。“激情”方面，是指领导意识，坦白说“为由建设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领导意志往往左右设计，设计师不能完全按照理性客观的条件做规划设计，有时候要因为领导意志改变，在两者之间寻找平衡，如何平衡领导的激情和客观的理性，这是很大的挑战。 

从方案到施工，在台湾、美国，建筑师会全程跟踪一个项目到结束，保证项目的最终实施效果，施工图和现场建造一体化控制。在大陆这个过程被切断，设计和执行发生断裂，很多外地项目受制于当地设计院的水平，他们基本垄断施工图设计，所以他们是好设计的大杀手。 

建筑畅言网：从您开始在内地工作这么多年来，国内的城市设计发生了哪些变化？您认为存在哪些主要问题？

余为群：国内的城市规划已经从增量规划转变为存量规划，建设方向由新城区建设转变为旧城市的更新，设计的发展方向则从建筑都市主义，到景观都市主义，逐渐演变为新都市主义，这种新都市主义强调不是大城市蔓延而是小城市卫星体系，突出小城镇的价值。 

我们国内城市设计问题体现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专断的英雄主义

这与国情有关系，我们是精英领导的体制，国内的建筑师也基本上是精英群体，精英领导和精英设计师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就会诞生出英雄主义的城市规划和城市设计。群众没有话语权，没有考虑大众的意见，社会参与性非常欠缺。 

第二，浮夸的大师主义

现在城市设计的甄选很多情况都迷信国外的大师，没有考虑到真正执行的团队，在选择过中主办者害怕承担责任，找著名大师做城市设计，不真正考虑是否合适。郑东新区的案例设计者是黑川纪章，他是代谢派的代表人物，在建筑上有一定的成就，但是名家不见得都是精品。他并不擅长这种大规模尺度的城市设计，所以会产生很多问题，在国内大师主义决定城市形态是一种大问题。 

第三，虚荣的表现主义

这个问题导致很多丑陋建筑的出现，城市领导盲目建设城市地标，和环境没办法融合，只是表达某种意向，没有经过讨论和调试，这样的结果是“为表现而表现”。 

建筑畅言网：国家目前还在大力推行新型城镇化建设，您在这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您认为中国的新型城镇化建设应该走怎样的道路才算正确？ 

余为群：

优化布局，节约高效

新型城镇化的核心强调城乡一体化，城乡一体化过程中是增量规划存量规划的改变，城市不再盲目扩张，希望创造一种逆城市化的过程。这种逆城镇化的过程通过优化布局和节约高效，超大城市变成中心和卫星体系的城市城镇格局，所以新型城镇化主要是营造一种中心和卫星的主从关系，疏解超大型城市的弊病。 

新都市主义强调“小而美”，小城镇是美的、宜居的，通过交通系统把大城市中的人疏散小城市，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通勤方式，是解决城市蔓延和扩张的比较正确的道路。对于原有的城区进行城市更新，更加集约高效，老的城中村也需要改造。城市更新是循环性的，房屋质量的问题，电梯问题，汰换和更新这就涉及社区总体营造。城市更新不仅是社区和建筑更新也包括设备更新，需要大家具备社区意识的提升。 

城市复兴将来也是大问题，盲目的建设造成空城、鬼城现象，新城崛起造成老城衰败。中国有69个资源枯竭城市，需要导入新产业、文化、旅游等。城市复兴是新型城镇化一并考虑的问题，如果不考虑会掏空原有的城市。 

文化传统，彰显特色

台湾曾经掀起的“新故乡的运动”，人们最初从乡村来到大城市的社区，产生了社区意识，在城市待一段时间后回到故乡。这种模式对新型城镇化发展非常重要，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珍惜自身的文化，注重传承，结合文化形成自己的特色，透过文化结合当地产业再生形成传承。 

生态文明，绿色低碳

对农民要进行系列教育，使他们摆脱小农意识，转换成具有市民意识的人。必须保留生态资源，形成可持续发展的环境。除了硬件之外，心理上的建设非常重要，这方面通过社区总体营造是可以达到的。 

情景营造，体验价值

新型城镇化一定要有这样的认知，一方面是城乡一体化，也是逆城镇化的消费，把一部分人疏散到城镇里，也把要出来的人固着在城镇里。让这些人来，让一部分不走，要保障公共建设和教育设施、医疗设备要和城市相同，所以需要进行一体化建设。通过这种策略城镇会创造出强大吸引力，呈现自身的价值，价值体现在环保、健康、自在和乐活，让人们觉得住在乡村比城市更好。 

建筑畅言网：在设计理念方面，您主张情景规划，情景导向设计，这种理念的内涵和优势是什么？

余为群：关于情境规划，因为我们的空间体系开始转变，过去的观念认为实质空间就是环境，过去的虚拟化是指意境，经过90年代网络发展，虚拟的意境开始有新的意义，通过信息建构存在于网络的虚拟环境，是一种意境的概念。因为信息的发展开始出现虚实共构的情景，透过不同形象交织形成虚实情景。

情境的内涵强调的是一种“心物合一，虚实共构”的氛围，这种情境影响了我们的设计和生活，包括所有文化象征的重叠。过去龙湖地产快速发展，就是利用情景体验做情境营销。他们了解所有的地产的购买的决策80%由女人决定，营销的时候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让女性消费者产生美好的想象，可以说情境体验变成了当代空间消费的核心价值。 

四情合一

我们当代是情境消费的时代，情境导向设计注重的是“四情合一”，即“情状（环境共生）、情感（人文主义）、情事（行为导向）、情报（信息互动）”。传统的设计停留在“情状”这部分，强调功能主义。另一方面在于“情感”，强调的是人的认知、人本主义和人文主义，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人服务的，通过各种元素组合形成认知，基于人的情感所构成的情境，因为认知的关系，虚拟的情境加入进来。 

“情事（行为导向）”，很多人误解情境设计在玩主题，其实不然，他强调在设计中对于使用者的行为做精细的分析，具体呈现在设计规划上。比如售楼处的设计，是产品营销产品展示的场地，所以设计中，用情境导向设计，从入口如导引、停车场的设计、景观规划、组织流线设计都要与购买者心理相呼应，在各个方面的设计都要与销售紧密相连，把营销行为发挥到极致，必须把客户心理和行为全部都考虑。要把使用行为融入设计中，这是情境设计的核心。 

“情报”是指信息的融合，现在的趋势是信息社会和建筑之间的交融越来明显，特别是商业建筑，立面设计被广告遮掉，大屏幕把建筑隐藏在后面。信息除了形式语法表现出来的，也有可视技术表现出来。情境导向设计能够更加圆满地解释现在的空间现象，建筑逐渐被信息渗透和替代，这是一种大的趋势。现在的建筑是信息的载体，所以在规划设计界谈互联网+，首先要认识到传统建筑空间只是载体，价值不完全是建筑之间的买卖，价值可以通过情景体验来呈现。 

主题营造

行为的提炼形成空间序列，形成所谓的故事线和联想，把零散的空间进行组合。对于文化空间设计要注重彼此之间的串联。比如宁波零散的古迹构成了城市历史文脉，我们进行组合这就属于情境导向设计，营造出让人们可以产生联想的设计，最尊重的是使用者的体验 

情境导向设计的优势表现在：1.适宜性，大环境的适宜性也包括人的行为的适宜性；2.人文性，不是纯粹功能性的使用，要融入人文的想象；3.创新性，设计师比较容易创新；4.体验性，根据不同人文主题进行构思，保证较强的体验性。 

建筑畅言网：作为台湾养老地产规划的先行者之一，您突破传统的适老建筑功能思维，而提出“身心享老”的先进规划理念，请您详细阐述一下？

余为群：身心享老融入心理的需求，层级更高，让老年人享受老年带来的权利和机会。老年人年龄层事实上需求身心的自在，也是享老的目标。

人身需求

人身需求停留在环境的营造上，包括适老化设计，在景观和建筑设计中注重无障碍空间的便利性，除了行走还要考虑休憩。养老规划设计偏重于行动，其他部分不太关注。健康管理，养老地产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除了实质环境，还需要服务环境，为老年人提供健康管理，包含治疗和体检、监控，让他们免于恐惧，通过网络和新技术的接入可以更容易实现。养生调理，食物安全很重要，我们提供他们适合的健康饮食。养老护理，有病痛能够得到医疗、照顾。

对于人身需求的环境经营包含这些，我们原有的知识其中的环节，整体的身心享老的架构要比适老化设计要宽泛的多， 

心理需求

心理的需求属于意境的部分，老人需要有自我价值的体现，中国老人永远和家族子女在一起，能做到毫无保留的付出，换来自我价值的肯定。终身学习也是我们的理想，才能把自己调试到能够自在享老的状态。亲子关系方面，经营养老地产必须关注亲子关系的经营，要在机构养老旁边放酒店。打造亲子游径，根据时段规划使用行为和功能，教育是社会化的过程，老人带孩子也是社会化的过程，接送上下学的路径很重要，经过社区商店，景观设计能够形成社会教育的界面。安宁照护方面，注重心理调适，教授老人坦然面对死亡。 

建筑畅言网：当前，房地产业开始转型，出现很多旅游地产、养老地产、休闲农业等概念，作为设计师，您如何看待这些概念的火热而市场相对比较平淡的现象？

余为群：

各种地产概念的火热而市场相对比较平淡主要是因为：

第一， 概念大于实质

情境设计要真正把客户需求当成一回事，从行为、环境、文化角度去考虑，不能只会画大饼，只炒作概念而忽视人的需求。

第二， 策划多于设计

当前，很多策划团队所谓的策划没有严谨的学术训练，大部分基于经验和拍脑袋，策划和设计常常脱节。很多策划团队不懂设计，设计不懂策划，策划强调一种奔放的想象力，设计相对比较理性，感性和理性如何平衡和综合是一种很大的挑战。

第三， 营销强于体验

国内的营销团队用了太多高大上的词汇，中国的顾客是很实在的，很在乎性价比，必须给他们足够的体验。

第四， 形象强于价值

体验价值非常重要，其中包含实用价值，引发市场的激情，必须提供真正具有价值的体验。 

建筑畅言网：很多建筑师一直寻求中国文化、中国元素，希望能用这些元素来做建筑、景观或是室内，为了营造一个“中国”的气氛。您是怎么看这个趋势呢？

余为群：这是民族复兴的必然，不仅在于国力的上升，也包含在文化层面，文化自信让当代建筑师重视中国建筑文化的掌握，中国不是单纯的名词，是一个非常复合、复杂的综合体。如果光讲中国文化永远抓不到重点，这样的趋势造成了几个现象：

1.象征沿用

出现了很多仿古建筑，这存在适宜性问题，新一代的使用者不能接受，必须要有所调适，象征性大于实用性只存在旅游空间的营造。

2.语汇重组

通过建筑语汇的组合，扩大某些细节，进行系列的重组，比如盘古大观等建筑，受制于商业建筑过多的商业导向，所以空间表现基本上停留在第二阶段。

3.形式转化

所谓的新中式建筑，新一代的建筑师形成了一种认知，通常从新东方、新亚洲主义开始，主要是国外的建筑师做的尝试，包括东南亚的建筑师，结合东南亚的建筑元素，更像是东南亚的语法的提炼和应用，这其中有好有坏。新中式建筑不一定都是成功的，有很多都停留在形式上。

4.情境再生

情境再生不是建筑语法的简单操作，而是真正解读文化内涵和使用者的行为，把他们体验的情境具体展现出来，是一种更高级的呈现，这种呈现真正考虑情境体验，整体烘托的氛围。

在传承中国文化方面，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创造一种华夏的新情境，变成我们新一代中国人使用上的情境，展现新的形势。另一方面是生活美学，营造重视文化的氛围，文化是整体生活的一种展现，是生活价值观，我们要注重提升生活素养和生活美学。建筑设计不能是纯粹形式上的引用，要和城市风格相融合，我们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建筑畅言网：建筑师的心态和社会责任感或多或少影响着城市建设的发展轨迹，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建筑师怎么保持好的心态？

余为群：坦白说，大陆的建筑师不是成熟的团体，没有建筑师工会类似的组织。我想特别强调，在国内专业建筑师团体不被政府鼓励，在港台和欧美建筑师被赋予了相当重要的责任，被赋予准政府机构的权利。大陆这几十年行业的良好态势，让建筑师变成了孤芳自赏的行业，更多是明星，不是社会工作者。很多人不屑于去关怀社会，背离了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之前的建筑价值观。 

今天的建筑师首先要学会人文关怀，不能孤芳自赏，不能在商业大潮中迷失自己。建筑师基于人文关怀，要替社会保留一方历史遗迹。第二要加强社会参与，大陆的建筑师尤其是上一代的建筑师，更像一个官员，而不是像是设计者，本身的社会参与性比较低，影响了年轻一代设计师迷信英雄主义。汶川大地震的灾后重建是很好的开始，新一代的建筑师也积极参与。第三，设计师要自我反省，最近市场不景气让建筑师有机会好好反省，在实践中不断思考。 

建筑畅言网：从您的设计经验看来，台湾的城市设计与规划有哪些经验国内可以借鉴？

余为群：

文化传承

台湾城市建设的历史相对比较短，因为地域小，可以保存的东西比较少，对文化传承更为在乎。从清代、日据、民国、现代的发展，汉文化传承得到保留，没有发生断裂。台北很多检察院都是日据时代的建筑，大陆文脉文化历史建筑很多，不是很重视保护。

场所再生

台湾老建筑再利用的值得学习，有的把温泉旅社改成温泉博物馆，农家谷仓变成文化创意空间，已经过了大拆大建的时期，对于场所再生也值得借鉴。大陆今后会有很多城市更新设计，还有古迹的保护，不仅是保留还要再生利用，台湾的一些成功经验可以学习。

环境尊重

台湾对于环境共生的体系非常尊重，因为有很大的教训，对环境比较谦卑。这种谦卑的心态是为了提防大地的反扑，大陆的地方太大所以不太重视环境的保护。

城市更新

最值得借鉴的是都市更新，台湾正在进行都市更新单元的建设，台湾是私有财产制，城市更新形成了一种机制，继承了日本的一些成熟的理念，这方面大陆可以参考，大陆迟早要做城市更新的，需要进行更细腻的、细化的城市更新。 

建筑畅言网：您怎么看待中国建筑未来发展的趋势？

余为群：中国建筑未来发展的趋势，将会更加贴近普世的价值，重视对环境的尊重和人文延续，更加倾向于普世价值，不像过去强行移植的情况，开始慢慢改变。

另外，将会呈现多元化发展的态势，现代主义造成“千城一面”，今后城市将会开始寻求更加独特的风貌，逐渐发展自身的文化特色，中国建筑可以迎合这样的发展，开始进行多方向的发展。 

所谓华夏新情境就是营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建筑特点，中国历史上毁灭与再生通常可以酝酿出新的文化，打破原来的限制，在积极追求经济增长的时候，沉淀下来进行更好的文化碰撞，来影响我们的新建筑。虽然英雄主义的表现目前还存在，可是因为王澍的崛起已经开始有所转变，大家开始认识到对于建筑的表现是对人文的表现和体验。王澍得奖并不是因为他的建筑多么高明，他的建筑代表的是一种反省的模式，是种让人反省的建筑，任何看到这个建筑的人都会有所反省——我们未来的建筑会是什么样子。自我反省是未来的发展趋势，通过自我反省重新提炼出我们生活情景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