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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霁翔:遗产重塑生活

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先生

6月9日下午,在2017清华同衡学术周“遗产重塑生活”分论坛,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先生应邀作主题报告。单霁翔院长回顾了几代故宫人多年来的艰苦努力和近年的一些发展举措,幽默生动了阐述了通过合理的保护利用,遗产资源如何渗入和重塑生活的方方面面。

以下为单霁翔院长发言文字实录

“遗产重塑生活”这个题目太好了,是最近我参加的会议最好的题目,感到非常亲切。“重塑生活”这一件事,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

这个地方是紫禁城,今天叫故宫博物院,我们工作于此。长期以来,我们都对人们说一些“世界之最”:这是世界最大规模的木结构建筑群、世界最完整的宫殿建筑群,它收藏了世界最多的中国文物,同时也是来访量最多的一个博物馆。我们一直都这么说。

但今天,在“重塑生活”的语境下,我们在反思:这些重要吗?其实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说你的馆舍大,但70%的面积都树了一个牌——“非开放区,观众免进”;如果你说你的藏品多,但99%的藏品都睡在库房里,人们看不见;如果你说你的观众多,但80%的观众从午门进了博物馆之后,都目不斜视往前走,只看皇帝坐在什么地方,皇帝躺在什么地方,皇帝的御花园什么样,就出去了,你就不是一个真正能够融入人们生活、重塑生活的博物馆。

一、打造一个重塑人们生活的博物馆

什么是重塑人们生活的博物馆呢?就是把你的文化资源多大限度地融入了人们生活,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标志。所以我们这些年开始对故宫空间进行研究,扩大开放。五年前紫禁城的开放面积占30%;2014年终于超过50%,达到52%;2015年超过了65%;去年开放到了76%。这三年每年十多个百分点的速度往前走。大部分空间开放,意味着开始融入人们的生活。这需要做一些功课,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希望在三年以后能开放超过80%。

首先,我们要把现在还没有修好、不能开放的5.1万平方米的古建筑修好,实现对外开放。一共23万平方米,现在还有5.1万平米没有开放。

第二,我们要对员工进行重新规整。故宫有1500名员工,其中750人左右每天要跟古建筑、文物藏品打交道,他们要留在故宫里面。跟器物、可移动文物打交道的员工集中在我们的地下库房、文物医院附近;古建筑保护修缮研究的员工集中在东边;和观众安全、服务、开放有关的部门集中在北面。院长、副院长带队,率领750名不是每天必须和文物打交道的员工,搬出紫禁城。同时要搬出去我们员工的830辆私家车。这会引起很多人不满意,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公共博物馆不能当私人停车场,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在北京城市中心,有停车场就不错了,多走两里地怕什么?所以我们坚决三年内要实施这个。

开放不是简单的开放 要提升环境才能融入生活

过去紫禁城的门前广场是商业化的广场,卖全国的小商品,跟故宫文化没有关系。我们进行了清理,把广场搞得清新、庄重、典雅、干净。

过去人们买票就是一个拓展训练的过程,要排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能挤到窗口,进门还得排三个队:验票、安检、存包。我们加大售票的力度,三十个窗口每天全开,只有迪士尼的窗口能和我们媲美。加上60%的观众是网上预约,于是我们可以承诺,人们到故宫博物院三分钟就可以买到票,这样游客心情就好,体力就好。

过去,这么大一个门前广场没有一个凳子、一把椅子,不友好。所有人都要席地而坐休息,当时最好的座就是树坑。现在我们设立了1200人能坐下的有尊严的休息空间。

过去进入故宫博物院的时候是不平等的,买票的观众1500万人是走两边的小门,贵宾走中间的大道,甚至还可以开车进去,凭什么?法国凡尔赛宫、英国白金汉宫、日本的皇宫都是开放的,但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开车进去,就连我们的总理去也不叫开车进去。所以奥朗德总统来的时候我们客气地把大门关上了,说必须得下车,他就下车了。从那以后我们中间的门任何车辆都不许开进去。

但是中间没有安检,东北来的老大爷说我一辈子就来一次故宫,我就得从中间进去,要像皇帝一样,这时候就只能劝说大爷,您不能当皇帝,因为中间没有安检机。现在我们把三个门都打开了,不分差别,谁愿意当皇帝当皇帝,谁愿意当大臣当大臣,一下子通畅多了。

过去安检是这样的,安检员站在栏杆里面,观众从三个缝进去,怕人跑了似的。安检机堵了半个门洞,验票、安检都排队。今天我们把它们都打开了。我们讨论:究竟是以管理者方便为中心,还是以服务对象——观众方便为中心?如果是后者,一切都应该改变,很多都可以变化,能重塑生活空间。

过去广场就是这样,五年前人们挤在这验票、安检、存包,大喇叭不断地广播:“您家的孩子找到了,到哪儿去领”。今天变成这样了,人们买到票,排队有序地进去,从买票到进入,一刻钟保证可以完成。

进去以后就高兴吗?也不高兴,太麻烦了。首先是找不到北,标识、通知、公告堆了一堆,需要看的时候,哪都没有。都到太和殿了,还和别人打听:“太和殿往哪个方向走?”不知道。所以我们竖了495块标识,凡是被问过路的地方都要竖标识,这个地方是人们所需要的,往东边、西边、前面走有什么展览和活动。要不断地改正。并且有电子标识,手机可以连接。

再一个,人们抱怨故宫太大了,没有休息的座椅。为什么没有座椅呢?我们老员工说:过去有座椅,有的把观众夹伤了,有的椅子没清洗,观众的裤子弄脏了,让我们赔,有的跟环境不协调,总之设了就麻烦。后来观众就只能坐在铁栏杆上、廊子底下、台阶上。我们征求意见,然后做了座椅、树凳,现在一万名观众随时可以休息。这个座椅第一要结实,不能夹伤观众;每天椅面要清洗,椅子底下要清扫;坐着一定要舒服,最好不要让他躺下;和环境要协调。没有影响环境、没有影响通行,大家都可以坐下。这就叫重塑我们的生活环境。

还有人们抱怨你们的大殿总是黑的,天越亮里面越黑。我们得跟大家不断解释因为保护文物,古建筑不能通电,灯光长期照射文物会老化。观众不理解,说那就别开放,开放了还不让我们看。老人、孩子都往里面挤,很危险。我们就开始研究这个事,开始设计LED冷光源,不直射,反射、衍射,不发热,我们把灯架脱离古建筑1.5米,不发热,只要灯一开,我们的两个安保人员就在两边监控。消防部门同意了这个方案,经过三年的努力,于是点亮了紫禁城。过去太和殿这样,现在是这样;藻井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的。中和殿点亮了,保和殿点亮了,乾清宫点亮了,交泰殿点亮了。过去没点亮前,我们一两个月才吸尘清洗,现在一周得清洗两次。坤宁宫是萨满教的,中间没门,过去人们要趴着窗户往里看,看不清楚,冬天一有哈气,手再一摸,窗户总是花的。现在清楚了。怎么融入人的生活?如果没有一种有尊严的欣赏方式,反倒添堵。

照明改善前后的太和殿(及藻井)、乾清宫、坤宁宫

将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

我们用三年的时间对环境进行整治,室外进行了12项整治,室内进行了10项整治。比如过去几十个院落被石刻构件占着,有五十年代放这儿的,七十年代放这儿的,九十年代放这儿的,不知道放哪好。于是我们就在古建筑馆下面建一个石刻构件保护展示园区,编上号,写上是什么地方的,然后归档进入石刻构件保护园区,观众可以参观,专家可以研究修复。

过去有200多个房间堆着大箱子。这些箱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放在这呢?八十年代建成第一期地下库房,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存入库房;九十年代又建了第二期地下库房。拿来拿去90万件文物拿走了,原来装东西的箱子留在各个房间,所以200多件房子被空箱子占着。这些空箱子也都是珍贵文物,所以我们要很好地保护。我们又建了三个大型的箱子库房,把它先保护起来,等有条件时给他们修复好。腾出了200多个房间可以开放。

当然,更艰巨的是我们拆除临时建筑130多栋,其中最严重的是彩钢房,59栋3600平米,还有不是彩钢房的1.12万平米。这是大前年环境整治前的情况,这是前年我们环境整治的情况,这是去年年初的情况。大家看这还有一个彩钢房,是我们展览部和宣教部的两个房子,去年10月10日院庆的时候大家齐心合力给拉倒了。今年我们做到紫禁城里面只有古代建筑,没有任何一栋影响环境、影响安全的临时建筑、现代建筑,这才叫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600年——再过3年紫禁城就600岁了。

还有很多细致的工作。比如说道路,过去故宫里很多是土路,1971年尼克松访华,政府拨款建成了沥青地面,几十年过去坑坑洼洼,市政管道一通过,水泥一抹就是这样。过去养护草地用铁栏杆、绿篱,结果草地长得更不好了,没办法进去养护,所以要改变。我们在全院恢复传统建材,砖的地面、石头地面,走重车的用石头,不走重车的用传统的砖。两边去掉了上千米的铁栏杆,绿地长得更好了,没有什么人踩,就是踩两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难办的是这些井盖。故宫博物院有多少井盖?原来我也不知道。前年“9.3”大阅兵,有关部门对井盖贴封条,封了十多天。我说你们封了多少井盖?一共1750个井盖。坑坑洼洼得不行,就把这些井盖做平了,这样才像一个博物馆里的环境,付出了很大代价。300多盏灯、电线杆子,在古建筑里非常不和谐,我们把它换成宫灯,做了300盏,白天是景观,晚上可以照明。

总之,一点一点做,每天做一点,生态环境是能恢复的。我们希望人们再进入故宫博物院,看到的是绿地蓝天、红墙黄瓦的美景。现在除了蓝天我们没有信心,其他我们都能做到。

十五年前,2002年,故宫的观众第一次突破700万,当时世界上观众最多的博物馆不在中国,是法国卢浮宫。第二年SARS,跟着就涨起来了,十年翻一番,突破了1500万,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座每年要接待上千万观众的博物馆。第二名卢浮宫一年是750万,是我们的一半。卢浮宫、大英博物馆加起来是1400万,我们是1500多万,可见压力之大。我是这一年到故宫博物院工作的,遇到的最大难题是观众的流量怎么控制。如果继续,现在绝对是2000多万,要出踩踏事故的,故宫92年没有踩死观众绝对是奇迹,因为它都是高高低低的。一到旺季,我们站在栏杆上,扶着老人、照顾孩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没有办法,全院人都这样。

所以我们要改变,考虑人们参观的环境、参观的质量和观众增加之间的关系,还有遗产的安全,我们要平衡下来,最重要的就是要限流。每天如果接待4万观众,很轻松,买票用不了三分钟。但要是8万观众,就需要十多分钟买票。如果18万,一切都崩溃了,人们形容“进了故宫就没有看见地面什么样,都是后面人推着我们往前走”,这怎么算是参观博物馆呢?所以要改变。

其实我们除了每年接待1500万买票的观众,我们还得接待大量不买票的观众(来访贵宾)。要处理好这些关系,压力是很大的。我们要调整,怎么调整?潜力在削峰填谷。淡季观众很少,(每天)一两万人,两三万人;一到旺季,学生放假以后,一座山就堆起来了;除了这座山,还有两根针,一个是“五一”,一个是“十一”。“十一”那根针头就是每年十月二号,十七八万人,怎么能够有好的参观环境呢?所以要改变。

我们画了一条线,每天只接待8万观众。这道线八年前画的,第一天就失败了。当时没做预案,到下午卖了八万张票,大喇叭广播说今天的票已经卖完了,没有票了,我们要停止售票。窗口关上以后,前面的观众全在敲窗,后面几百人在喊口号,要进故宫博物院。公安局很敏感,马上通知我们说要出事儿,你们赶快放人,结果票都没买全放进去了。从那以后都不敢实施了,一下六年多没有实施。这次实施之前,我们做了一年半的宣传,宣传淡季来故宫的好处,旺季来故宫的“不幸”。经过这个宣传,去年变成这样了,8万以上的62天没有了,人们选择了淡季。我们的口号就是“旺季不挤,淡季不淡”。现在淡季平均48000人,旺季54800人,旺季比淡季多6800人,这就好多了。

怎么实施呢?首先我们要网上购票。大家在家里买票方便,一输身份证就买票了,进门身份证一刷就行了,不用排队买票了,几点来都行。再有就是告诉人们:淡季我们优惠,旅游团打九折,导游不要钱。淡季我们设免费开放日,教师免费日、医务人员免费日、大学生免费日、志愿者免费日、公交司乘人员免费日、环卫工人免费日,都在淡季。还有实名制,你要想限流,如果不是实名制,你不卖票,黄牛绝对卖高价票。实名制两年,大数据可以总结出很多:每天多大年龄的人进来多少,什么地区的人进来多少,学生进了多少,可以做很多分析。

总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大屏幕显示现在还有三千张票,三百张票,三十张票,已售罄。最后一批观众买完票,没人敲窗户,窗户关掉了。但是十月二号人最多的那天,早就不卖票了,人们还在慢慢地往前走,为什么?都在家里预约好了票,想几点来就几点来。人山人海的故宫博物院一去不复返了,一个是因为限流成功了,一个是我们扩大开放了,两个因素加在一起,就没有人挤人的时候了。这卸掉了我们最重要的压力。

人流减少了吗?没有减少。这个大学一年级学生,她在去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11点26分54秒花了20块钱买了一张学生票走进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成为故宫博物院92年历史上第一个(单年内)第1600万名观众。从来没有突破1600万,从她身后又进去了1.8万人。我们的观众总数没有因为限流而减少,略有增加。

二、在故宫修文物

我们要扩大开放 首先要把古建筑修好

我的前任院长叫郑欣淼。郑院长当了十年的故宫博物院院长,是故宫做事最多、最实、最好的十年。他当院长第三个月就启动了古建筑保护修缮工程,要用18年的时间把故宫的古建筑完全修好。第一栋建筑修的是武英殿,当时是国家文物局文物交流中心使用的,搬走以后,成为书画馆。西部最大的宫殿叫慈宁宫,当时也是国家文物局使用的,搬走以后现在修好是我们的雕塑馆。郑院长还干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用了十年的时间把盘踞在故宫里面的13个外单位全部搬出去。搬一个单位很难,其中有7个是国家文物局下属单位。我在国家文物局当了十年局长,其中一件工作就是帮助郑院长搬了我们的7家单位。没有想到最后一家搬走以后,第二年我当故宫博物院院长了。所以我体会很深,大家一定要多做好事,最后可能落到自己头上,现在我就挺轻松地来发言。

我们纠正了很多历史错误。1923年6月一把大火,把建福宫花园烧掉了。90年一直这样。今天,经国务院、国家文物局批准,把它修复起来,成为故宫学院教学的场所。当时这把火还烧了中正殿,今天也修起来了,是我们故宫研究院藏传佛教研究所的地方,在这里进行展示交流。

复建后的建福宫花园

文物建筑修缮是一项科学的工作,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历史信息,不改变文物的原状,还要进行传统工艺、技术等非物质遗产的传承。今天我们修缮的区域开始进入最密集的区域,东西六宫每年各修一个。比如西六宫的永寿宫修完了,现在开始修长春宫。还要修乾隆花园,那是更密集的地方。所以我们每一道工序都要进行详细记录,要公开出版修缮报告,每一件文物都要用原工艺、原技术、原材料进行修复。从墙上摘下来的牌匾、楹联、槅扇心、贴落都要准确地测绘,修好以后要丝毫不差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今天一栋栋建筑被修好了。这是大家熟悉的倦勤斋,乾隆花园最后一栋房子,很不起眼的一栋房子,修的时候极具挑战。竹篱笆、竹亭子,一派江南风光,但是在北方竹子要裂,所以不是真正的竹子,用了6万4千段金丝楠木拼起来的,上面通景画是紫藤的架子,郎世宁的学生画的。但是把它落下以后发现它下面的地仗是用一种植物做的,这种桑皮当时找了,在安徽的山里。于是到安徽的山里找这种植物,又找到可以用这种植物做纸浆的传承人,经过上百次的研究,研发成功了,把它抬到故宫博物院,把画重新裱上去。今天我们看不到他们的努力,因为又重新被画覆盖了,但是这是一笔良心帐,就是我们说的工匠精神。为的是比如200年以后、300年以后人们再修倦勤斋的时候,再打开就知道当年应该使用什么材料、什么工艺、什么技术,这就是我们要为未来世代保留今天全部有用的信息。今天一栋栋建筑修好了,可以开放了。

倦勤斋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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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单霁翔故宫博物院遗产重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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