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传统技术与新乡土建筑

清华大学建筑系副主任、《世界建筑》主编  张利

中西方在对待“人工”和“自然”之间的态度上存在很大差别，西方的人工与自然边界明显；中国则是嵌套式的，人工里有自然，自然里有人工，是一个主体与客体逐渐统一的过程。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公元2世纪叙利亚出现象棋以后，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棋子都是放在格子里，边界清晰，只有中国汉唐（8世纪左右）象棋演化为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样子，棋子放在棋盘的焦点上，边界不再那么清晰。现在大家经常谈论的一带一路其实也没有明显的边界，古代中国的城市和农村也没有严格的分裂，是知识和技术沿着乡村网络流动的过程，直到19世纪初还有很多乡村能与城市相抗衡，大批的文人特别是江南文人，从主流社会退出后，回到乡村完成自己的创造。其中一个典型例子是宁波天一阁。

到了1980年代，我们的城市化建设基本上严格执行了新的技术和西方标准，可以清晰地看到新技术对传统的碾压，大城市的顽疾逐渐出现，比如北京堵车。但到了2010年以后，越来越多的优秀建筑师开始逐渐向农村转移，我们在农村看到了最活跃的新思想和新技艺的尝试。究其原因，大概可以分为三个，一是为了经济的平衡，二是基于土地所有权的抗争，三是为了更公平的意识。乡村建筑可以就地完成资源和能源的循环，这也意味着设计师可以不依赖于自上而下的基础设施实现自主创新的可能。

首先一种类型的例子是对基础设施的更新。

娘欧码头

这是张轲在西藏娘欧设计的娘欧码头。张轲在西藏做了多个建筑实践，娘欧码头是最新的一个，该建筑用当地的材料做皮，用混凝土做胚，建筑技术隐藏在传统的表皮之下。

第二种类型是对有中国传统和历史的乡村的延续性建筑实践。

临安太阳公社竹系列之猪舍

这个例子最近曝光率很高，临安太阳公社竹系列之猪舍。建筑师是陈浩如，他所掌握的材料和实践的主要材料是竹子，这个房子不但人喜欢，猪也喜欢。用竹子编制的柱子，用稻草做顶棚，通风、采光都不成问题，还有我们传统中国人都喜欢的轻盈感。

嘉那嘛呢游客到访中心

这是我个人的作品，玉树援建项目之一，为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教的玛尼堆做的游客中心。这栋建筑所有屋顶以下的地方都是石头，所有屋顶以上的地方都是木头，这些木头有一部分是回收的，有一部分是新的。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区，树长得很慢，我们在设计中力争躲过所有的树，但出现了一些失误，还是有一棵没躲开，只能在天桥上掏一个洞让树枝穿过。

现场砌筑均由当地人完成，一般是五个人一组，两个在地上往上扔石块，三个在上面负责砌筑。藏族同胞干活很有特点，第一天非常有激情，连砌带扔带唱，第二天就没那么大激情，第三天很累，第四天不干了，因此得有两队人马轮流换班。这一换班就出现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很有意思的情况，就是底下扔石头的人第一天劲儿大，扔的石头大，后面几天扔的石头越来越小，换班之后又一个劲儿大的上来，如此循环，导致砌筑的墙体出现一层一层从大到小的变化。技术是客观的，技艺则包含人的主观因素，这些不均匀恰恰反映了人的主观因素。

屋顶上的木板多数是从其他倒塌的房子里回收来的，有的还有彩色的纹饰，我们设计了一个模数，把木板大致拼为长达1.8米的长条，方便当地低技化的工人拼筑。

第三种在乡村通过技艺创新使乡村和城市形成一种混搭，这种尝试多数发生在城市的边缘地带，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三无地带”。林君翰与Joshua Bolchover在中国乡村做了很多实验性建筑，尽管有人认为他的房子在后期使用上还需要进一步考察，但这不能掩盖他们在这一领域的意义。其中他们在广西柳州援建的一所小学，使用的都是当地的回收材料，而且毫不回避地使用了当地人非常喜爱的黑漆，直接在粉刷完的墙上用黑漆上画，把屋顶和地面联系起来。这个房子在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时间里是给乡村的孩子们用的，在周末则给到农村体验生活的城里孩子使用，整个房子非常有特点。

安东卫绳网市场

我们自己的项目位于中国山东省日照市岚山区的安东卫绳网市场，市场自20世纪80年代自发形成以来已初具规模，客户范围北至辽宁大连、南至广东佛山，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众多渔业市场中颇具影响力。与当下中国自上而下的城市化同自下而上的自发市场升级改造面临的矛盾类似，安东卫城市化进程已经威胁到绳网市场的未来，城市化的高楼已经逼近市场边缘，绳网市场有被侵吞的危险。为了保持市场活力，经过与当地政府的探讨，他们允许我们做一个实验性的建筑，采用“双面边界”策略，利用混合功能的建筑单体围成两个类似传统聚落的市场，与一般市场不同的是它与红线间退让出较多的距离，周边退出一圈带形公园，并把占用的一部分河道退还给城市，再在现有建筑上加盖二层，供人居住，底层用于商铺经营，相当于市场内部依然保持现在的“乱”和“味儿”，从而在保持市场内部传统经营模式的同时营造一个市场外围的城市空间。

“双面边界”涉及到两个特性：首先，市场内部在没有被改变的前提下依然服务于传统的经营模式；其次，市场外围周边解决了城市空间匮乏的问题，从而营造一个带有当地文化特征街边公园，吸引市场内部和周边的城市居民。这个设计策略将一个设施不完善的乡村市场转变成一个新型城市化的代表，但却未影响它原本的经营模式。同样的设计模式可被应用在不同但同类的市场改造上，或是因城市化而引发危机的市场上。

经过观察，与过去20年里在城市兴建大而新的建筑不同的是，乡村的设计实践，第一给我们更多的资本，第二，更重视资源的局域循环，最重要的是更重视社会公平，实现更好的可持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