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建松:用设计打破无聊世界的常识
来源:网友平安果投稿 2020-06-15
建筑师汤建松
作为一家微小、平凡但又独一无二的新酒店,2018年8月,Hitel开始存在。它不中规中矩,设计上甚至显得“有些乱来”;它不恋念老东西,而是爽利地选择尽可能地去破坏一栋已无生气的旧建筑,冒险求新生。
这里曾是厦门湖里老工业区中其中一栋寻常的华美卷烟厂厂房。设计师汤建松在保留建筑主体构造的前提下,受冷战时期太空竞赛的启发,对其进行了最大程度的保留性破坏,使Hitel内部几乎每个空间都是崭新的。Hitel也是创始人杨阳继“可以住”与“山茶花”后,对未来新可能的一场实验,它试图探索旅途的未知、探寻新城市生活的方式,为人们提供不同于传统酒店与民宿的异地旅居&在地文化的双重体验。
Hitel的一面在用乍看怪异新奇的样貌,大大方方、干干净净地引诱你。同时它的另一面希望小心翼翼地缓缓打动你,为此愿意默默反复几十次去打磨一个你或许并不会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Hitel,用一个轻松的招呼,邀你一起,参与一次理念的冒险,一次新旅居方式与城市生活可能性的探索。
项目主体:Hitel 华美空间b5栋
建筑年代:上世纪80年代
建筑面积:3000㎡
汤建松
2007年在厦门创立了“汤建松建筑空间”,2015年创立独立家具品牌“基本构造”,大多工作以建筑改造和家具设计为主,现为退化建筑合伙人。
主要媒体报道及奖项:美国室内建筑杂志(INTERIOR DESIGN)荷兰的FRAME杂志和MARK杂志,a+a杂志,香港置业家居,时代空间杂志等。
2010年香港IPADA大奖赛办公组金奖,
2011年香港IPADA大奖赛办公组金奖,
2013年HKDA香港设计师协会环球设计大奖。
杨 阳
2012年创立生活日用产品品牌“Coinit 可以制物”
2014年联合创办民宿“Ciao’ 山茶花”
2015年开设“可以住”生活旅社
2018年创立“Hitel”
----卷烟厂 X 初印象-----
它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是我理解中的科幻
Q:最开始见到这个建筑时,它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YANG:第一眼是特别平常的,无聊的,让人很不想多说两句的普通建筑,但是大小刚好,位置合适。后来发现其实还蛮独特,里面一些大跨度的无柱空间,方圆结合没有棱角的结构,外墙大面积白绿相间的马赛克,放在当时可能也算前卫,只是现在老了,另外相对整个园区它显得非常的突兀;
Q:为什么找到这里,它不在景区,看不到海景,周围不够小清新,还是老住宅区和工业区。你不担心这个位置放一家酒店有没有人来?
YANG:你说的这些都是挺好的条件,不吵不闹、寻常街廓、有时间沉淀的人烟之地,都是很好的;做过‘山茶花’和‘可以住’之后感觉位置都不是很担心,自成一隅就行;
Q:为什么找到汤建松来做Hitel这个项目的设计?
YANG: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感觉有些东西是相通的,也能看到他追求的极致,第一次交谈后觉得系统性也很好,就确定找他做了;
Q:这个建筑最初给你什么印象?
汤建松:原本是华美卷烟厂的接待中心,从建筑形式上看,它是一个非常普通、没有吸引力的厂房。人走过去都不会去注意到这个房子。窗户的材料和质量都比较差,可以说是一个很无趣的房子。走到建筑内部看,里面有一些废弃的管道,三楼有一间无柱结构的歌舞厅,是上世纪80年代末独有的奢华装修风格,让人想到《三体》中描述的画面。 当时它给我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是我理解中的科幻。它既有特别工业化的管道(今天你在Hitel前台对面沙发旁边也能看到留下的黑色管道),又有80年代末的舞厅,这样一个场面竟然在这么一个建筑里出现,会给人一种假科幻感或是不真实感。
Q:所以今天很多人看到Hitel,觉得它不真实或很科幻,这种感觉不完全是你赋予它的,而是你延续了这个建筑最初给你的感觉?
汤建松:是的,Hitel这个项目的核心就是不真实感。我们所做的这些设定,建筑的格局、色彩,比如你看到的银白色和彩虹色,楼梯上会变换色彩的灯,再比如很多三角形、正方形、半圆形的窗户,这些设计没有具体的为什么,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增强不真实感---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在形式上,Hitel和这个城市,有直接关联,又是格格不入的,是一种特别奇怪的存在。
Q:不真实感适用于一家酒店吗?
汤建松:不会不适用,旅行只是临时性的居住,而临时性的居住不同的体验对于很多人而言,至少在人生某些阶段,是很重要的。我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去住各种有意思的设计酒店,或者至少去看一下,人需要去探索,去获得启发,这是人类潜意识里面难以放弃的一点。
酒店能够提供给人一种可能性,这是一件好事。人们已经习惯了太多事情,而习惯特别不好,所以就通过设计先让他先不习惯。就像我在院子里留了一些水洼,下雨时自然积水,很多人会踩进去,因为现在很多人失去了这种踩进水洼裤脚湿掉的体验了。我相信来住Hitel的人们就是想好要来接受冲击的,而它确实会给你各种突然而来的东西。
----空间改造 X 新材料-----
能破坏的都破坏,
用铝材在一家酒店里造太空舱
Q:Hitel今天的样子和最初相比,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汤建松:最大的差别?其实我们能把能破坏的都破坏了。留下的旧东西非常少,只有外墙上的马赛克和两个消防楼梯,还有部分管道。建筑改造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尽可能保留,一种是尽可能破除。Hitel这个项目,我们只留一点点旧线索在里面,除了建筑结构本身,你现在看到每个空间的结构都是崭新的。
Q:这么大的改动,最难点在哪里?
汤建松:最难的是十几个采光筒的放置。它们基本上把这个建筑原有的布局消解了,直接插到建筑里面,万箭穿心。我当时看到一本杂志,里面讲冷战时期的太空竞赛,说到一种很夸张的望远镜,十几米的圆形超级望远镜架在室内,望向宇宙。现在Hitel之中穿插的这些管道,最原始的来源就是它。Hitel其实也像是架了十几个望远镜,望向太空,探索宇宙。
但是这些管道在工程作业上都是非常困难的,要从顶层钻到底层,把管道放下去,再一段一段拼接起来。这其中直立的难度小一些,斜着的和横向的采光筒最难放置。比如有些客房里面的横向采光筒,我们要把管道吊进来,然后拼装,过程很复杂。所以采光筒是整个项目当中最难的一部,当然它也是Hitel这个项目设计的一个核心。
Q:整个项目在设计上有什么特点?
汤建松:在设计上它比较偏意识流,当然格局和功能的划分在整体上是有控制的、紧凑的、有逻辑和美感的平衡,但具体在形体上,是随意甚至是随机的。我会在图纸上随便勾一些图形,组里的设计师可能会误解说,哦你要在这里放一个东西,我会保留这种误解,不改。这是在我允许下的一种意识流的状态。所以你从Hitel入口,会看到一个柱子切了一半,进去以后随一个坡度下去,会看到弧形的墙。这些在设计过程中都是随机的安放,是设计草图、设计师的理解和误解、种种意识合力之下的结果。
当然,建筑的格局,比如哪里需要一个前台、一个休息室,以及动线--简单地理解为人从哪里开始走进去、走出去,这些都需要严格的分析。这个厂房原本格局不是现在这样,我们把两个主体建筑打通,入口也都换掉了。这些都需要需要经过精确计算。
Q:项目使用最多的材质是铝和钢板?
汤建松:对,室内有大面积的铝。在现在的建筑设计上,它是一种使用上没有问题的安全素材。采光筒是钢板,其他都是常规涂料层。有些人会觉得视觉上比较冰冷或是性冷淡,但我没有考虑过它是不是温馨,太空舱本来就是冰冷的。只要客房住起来舒服,枕头和床舒服,其他的冰冷或者是冷淡、奇怪都没有问题,毕竟这个酒店不是创造让人有回家的感觉。
Q:为什么同意用在酒店设计中比较少见的铝材来做Hitel? 会担心客人觉得陌生或者奇怪吗?
YANG:当然,一开始还是会担心,毕竟质感比较冰冷,特别是一些接触面,所以我们做大量的测试和调整,包括后来做了一个很大的铝面办公桌,我自己用,用了快半年觉得挺好的,没有问题。所有演化最初都是陌生的,你可以看到它未来延展的可能性,我觉得这比其它更重要。
Q:除此之外,你们比较冒险或者大胆地使用的新材料还有什么?选择它们的原因?
YANG:地板的材料,它比一般的水磨石更细腻,质感、色泽也很好,试样的时候我们都很喜欢,但其实特不成熟,这种不成熟除了材料本身,还有施工经验的问题,我猜想他们之前压根没在户外或如此大面积的使用过,最后我们反复修整了不下十几次,差不多第五次那个老板已经不想活了,没事就罢工,而且每个区域问题还不同,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差没躺在地上滚,没办法还是只能改,威逼利诱给他出各种主意,最后也才达到现在勉强接受的程度,这种例子在hitel很多;
Q:为了平衡这些新选择带来的冲击,如何保证Hitel仍让人感到舒适、放松?
YANG:一方面我们通过软装的选择以及视觉上完全矛盾冲撞的色彩去维持整体的平衡,另一方面也从一些细节处着手,让人感觉亲切,比如房间里我们自己采写的杂志Hicity,里面有一些这个城市有趣的基本信息,有我们推荐的好的去处,另外还有我们挑选的电影、音乐手册等,甚至如果你细心一点会发现杂志里夹的一封信,是鲁迅到厦门的第一天写给许广平的。里面提到了他对厦门的印象,和与当时住在鼓浪屿的林语堂的往来。我相信这封小小的信会拉近空间与来客的距离,甚至像跨越了城市的陌生向旅人打开了一扇门;
Q:汤最初把设计初稿拿给你,你什么反应?会觉得它奇怪吗?对这个设计运用在一家商业性质的酒店上有担忧吗?
YANG:有点消化不良,虽然比较快能够理解,但是生理上还是有点抗拒(因为粉红色的柱子),然后比较担忧,这么搞行吗?但其实很快就确定了方案,虽然一直也纠结,但最终还是克制住基本没有很大的去变动;
Q:你们之间会有一些想法不同的地方吗?最后如何取舍?
YANG:不同的很多跟相同的几乎一样多,他更在意整体的系统性和坚持他认定的方式,我偏关注细小处的感受和多样性的需求多些,比如空调面板要放在门侧还是衣柜里,前后可能讨论了“八十几次”(最后藏衣柜里了),以及要不要工作台(最后舍弃了)。他协调度其实还蛮高的(也有点想要乱来的感觉),我包容性也挺强,所以一般结果是我提的的问题能加的就加,能改的就改,但如果品质差了或和整体性相违背了的他就会拒绝,这时候基本上他说了算,至于观感上达不到的,最终我们基本还是会比较一致地舍弃掉;
Q:整个建筑和室内设计中,有没有哪一两点让你尤其觉得和设计师找到了默契点?
YANG:一开始完全没有,因为有点超出我的预期,以及对他的原定想象,像找了个假的汤建松。但其实他还是以我提出的设想为基础去架构的设计方向,只是那是他理解的方式,在那之上他输入了他的洞察和想象,所以一开始难以全盘接受也不要紧,在过程中去渗透,直到最后基本都消化了,我就干脆以他的逻辑为线索,再去重新解构和升级整体的规划,这时候默契就有了,所以做Hitel的过程,一方面是一种未知孵化的过程,一方面也是彼此理解的过程,而最终落地的其实是各方思维的叠加,这是挺好的事情;
Q:你是在什么情境下设计出来整个项目的?有为项目失过眠吗?
汤建松:“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外星人要来抓我,然后我就设计了这个项目”---这当然是假的。就在办公室,朝九晚五的工作状态下设计,花了三四个月。我也从来没有为项目失过眠,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工作。后期施工时候,大的方向是没有变的,很多细节经过了无数次的改动。当时只要我在厦门,几乎每天会去工地看进度和问题,因为项目的施工难度非常大。
Q:设计刚做好时,其他人的反馈是什么样的?
汤建松:Hitel这个项目是两年前设计的。当它最开始出现在图纸上的时候,很多人不理解,他们看到设计之后会觉得,这个东西做不了,也没有人这么做过,大家会担心大众不可接受。如果两年前Hitel盖出来一定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任何项目落地都有滞后性,两年前它确实是“不合适的”,但现在Hitel出现得刚刚好。
Q:有没有某些细节是客人觉察不出,但实际上很折腾才做到的?可以举个例子。
汤建松:门把手。门把手挺折腾的,现在用的材质是铝,就像苹果电脑表面的材质。但其实用铝做成现在这种半圆形的造型,难度很大,打样打了很多次。不止门把手,很多细节都是这样反复。所以设计师是一个非常需要耐性的职业,很多事情不能将就,因为一将就就完蛋了。当你开始觉得这个事情“过得去”的时候,它就开始变差了。所以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界限一定要明确,没有“还可以”这个东西。
----理念实验 X 反着来-----
汤建松:那天去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小朋友在外面玩。小孩子很喜欢Hitel,这很好,但我没想到的小孩子会容易接受它。他们觉得好玩,原因之一是为Hitel的动线是循环的,你可以跑来跑去,没有一个封闭的单一的路线。动线对任何一个项目都很重要,Hitel的采光筒很酷,设计概念可能很厉害,但如果动线不行,整个体验感就会被拉低。举个例子,很多五星级酒店就一条走廊,你走进去想回来,必须再走几十米回来,而且过程很无聊,两边都是门。这就是一个很差的设计,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烂的酒店。Hitel的客房是楼道中间有电梯,两边都有楼梯。像Hi Space、Hi Store,即便人多的时候,大家也有多种行走的可能性,但不是单一的流向。
Q:如果Hitel算一次实验,它更偏向技术性还是理念性的实验?
汤建松:理念性的实验。技术是可以实现的,但一个设计最终可不可以做出来,是一个未知数。做这种类型的建筑有很多不确定性,往往实现不了。Hitel这个项目最难的不是想出来,而是真的做出来。你这么想了,就这么做了,不就是最难的事吗?从这个意义上,Hitel只要做出来就是满分。
Q:就你的观察,国内设计型酒店大概从什么时候发展起来?Hitel和主流的设计酒店相比,有什么特质?
汤建松:我个人的观察,大概是在2005年、2006年之后,国内的设计型酒店才陆续出现,算起来也不过发展了十几年时间,因为中国的室内设计发展也就20多年。现在大多数设计酒店风格的偏日式,材质多使用木头,不少度假酒店都倾向于亲近自然,温馨舒适。但Hitel是与主流设计酒店的某些关键词是反着来的,当然这和它本身的定位有关。
Q:设计师在用项目跟人对话,你希望通过Hitel这种反着来的设计向人传达什么想法?
汤建松:你不要被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束缚,“所有的东西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应该,任何事都有可能性。如果一件事对你变成了百分百的确定性,就意味着终止探索,终止发散思维和想象开拓。这是一种麻木。包括人们对城市的看法也是如此,大家每天上下班,熟悉每一条路,习惯了各种,我不希望人失去对可能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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