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北京短命规划教训几何
来源:匿名网友投稿 2015-08-05
Q:在2004年的规划版本中,卫星城不提了,改成了“两轴两带多中心”。但是又是十年过去,纾解中心人口的效力为何仍然不彰?
赵弘:到了2004年,我们只感觉“卫星城”的概念没有成功,好像是错了。所以又搞了“两轴、两带、多中心”,但这里头又有窍门,我们又没抓到。
像东京当年就集中发展三个城市副中心,提法也很明确─“主中心、副中心”,相当于告诉全社会:未来政府发展的重点就在那里。
而我们一开始叫做“新城”,不叫副中心;但“新城”和“老城”之间是一个时间关系,表明不了层级关系。社会上就搞不清楚“新城”和卫星城、小城镇有什么不一样?实际上“新城”要高一级。
此外,人家东京是一个时期只搞三个副中心;我们一下子搞了11个新城、加上8个功能性中心,一个有19个。点很多、非常分散,目标又不突出,也没有通过有意识地引导,把人、产业、资源引导到一个特定空间去。因此搞了十年还是没有起到作用。造成的结果,自然就是“摊大饼”式的扩张,大家都想就近离上班近一点。
这个城市发展的规律特别微妙,微妙到不深入研究,你体会不出来。整个城市的发展要遵守规律,要在心理和需求上进行有序引导。但这种内容,现在我们的教科书里找不着,课堂上也不这么讲。
Q:既然卫星城或多中心的思路先后被检讨。到最后,通州作为唯一一个城市副中心的地位,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赵弘:一直到2012年的北京市党代会上,才提出要聚焦通州、打造城市副中心的战略。其实关于副中心最早的研究,是来自于我们对石景山的思考。当时首钢搬离石景山之后,包括石景山、丰台西部等地带仍然比较落后。我们就在思考,要用什么概念才能把这里发展起来?当时,我们研究了东京打造副都心的发展规律后,就提出北京市应该建立三个城市副中心的设想。
其中,一个可以选在西南地区,包括丰台、石景山、门头沟一带,大概有40平方公里的区域。一个可以在顺义。一个可以在通州,而且最好把通州和亦庄结合起来,让“有产无城”的亦庄和“有城无产”的通州,形成一个“哑铃式”的发展格局。等到十年、十五后,还可以在南部的大兴、南苑再搞一个,这样北京就有“一主四副”的四个城区,可以疏散中心区的功能和人口。
但是后来在落实时,政府可能还考虑到一些其他的因素:例如以西边作为城市副中心的辐射深度不够,因为往西过去就是山地了。至于顺义,可能是因为当时的社会治理情况、基础设施的承载力不如通州,最后才选择了通州作为城市副中心。
但是过去讲副中心的时候,也没有明确地说要,把行政资源给迁移过去。
Q:所以这一轮的大调整,包括北京市部分行政机关准备成建置地搬迁到通州,是从去年二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北京后才开始的?
赵弘:真正的起步更早,原来是叫作“首都经济圈”规划,到后来才改为京津冀一体化、京津冀协同发展,让三地之间的主体性都体现出来。
Q:就您的理解,有哪些行政单位可能搬迁过去?最后北京市委、市政府会搬到通州吗?
赵弘:这个现在不好说,我在这里也不做猜测。但是目前的官方口径,也已经充分显示出北京市政府的决心了。它所释放出来的信号,对于整个社会资源的引导作用相当大。未来会引入通州的人口,将远远高于行政机关本身搬迁所带来的人口。因此,不需要去计算北京市政府有多少公务员、有哪些准备移到通州去,它释放的这个信号本身,已经表明了北京市对城市治理工作的决心。打好攻坚战,就从自身做起。
Q:中央在国务院层面已有京津冀协同发展工作领导小组。通州作为城市副中心的战略明朗化后,中央还有可能拿出什么样的政策工具来帮助通州、帮助北京?
赵弘:国家直接拿出政策给通州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但国家应该对北京市的财税制度予以整体的检视和规划。
因为,北京确实面临着发展城市经济和服务首都功能的矛盾:城市没有一定的财力,就很难保证城市的高效运行和竞争力。而且,城市发展经济,难免也会造成人口的聚居。
因此,应该进行探索,借鉴国外一些首都城市的财税管理体制。例如美国的华盛顿特区,其财税体制就保证了华盛顿的地方行政成本,不需要通过自身的经济发展来负担,而是由联邦政府的预算予以支持。在美国财政部有一个司,就专门对口华盛顿特区的财务需求。
此外,华盛顿特区的城市规划,也几乎拥有“准法律”的功能和严肃性。该绿化的地方就严格绿化,不允许“摊大饼”向周边蔓延,同时也限制城市向空中发展,建筑物最高的不能超过国会大厦。
城市规划的严肃性,加上有财政体制的科学性,是华盛顿特区可以两百年不得城市病的关键所在。我们应该探索如何强化中国城市规划的严肃性,确立规划实施的保证机制。
怎样维护规划的权威性
Q:有的时候城市规划做出后,市政府虽然要求遵守,但是区、镇一级克制不住发展冲动,就会要求修改规划?
赵弘:不光是区、镇一级,有些地方连村一级的搞集体经济,都不断地想方设法,要把安置房扩大几倍搞成小产权房。只要一栋楼这样一改,就要多来多少人?
现在,我们现在的城市规划实施不了、保证不了,每一天都在不断地修改规划,把原本可能科学的规划变得不科学。包括违法建设、未批先建、边建边批的情况所在多有。
各级政府部门,都应该要自觉地维护规划的权威性,通过卫星遥感等手段,确实控制住所有的建设,建立强有力的监督保证机制,特别是要严格强化对生态绿带的保护。
华盛顿特区可以两百多年不得城市病,但我们的深圳发展了三十年就得了城市病。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深思。
中国现行的分税体制,从优点上来看,可以极大地调动各级政府主体的发展积极性。但是客观上,也造成了发城市无序发展的可能性,深深陷入对土地财政的依赖。
原本说要引进高精尖产业的地方,在实际运行中,“有高端就发展高端”“没高端也要发展”的现象普遍。当前,不论是我们的干部考核体系、财税体系,都要进行改革探索。过去十几年来,不只是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大型城市都先后罹患城市病,如果要寻找一个问题的共性,只追求GDP的体制机制,就是我们的根本问题。
Q:通州在京津冀一体化进程中,怎么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近期有人建议,既然通州被设定为新的行政副中心,或许可将邻近的河北省“北三县”等地纳入北京市域范围,这种声音有可能成为决策选项之一吗?
赵弘:通州的确应该和“北三县”,以及天津的宝坻、武清等区实现“一张蓝图画到底”,特别是在轨道交通、生态保护、产业协同布局、公共服务的共享支撑等几个方面,进行整体的规划考虑。我们要一开始就跳出“一亩三分地”的思维,把这个区域当作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样板区、实验区来考虑,率先对体制改革进行探索。
但是,我并不支持通过简单的行政合并去解决问题。
现在整个社会对于行政合并一事,期望很高、议论很多,但是它的作用到底大不大?光拿北京为例,过去十年间,北京市新增的常住人口,有53.5%集中在朝阳、昌平和海淀,而新增到平谷、密云和延庆的只有2%。如果同属一个行政区就能够解决各地基本条件不同的问题,那么北京市内部早就均衡发展了。
所以我们做规划,就要遵循规律;要“号准脉”,而不能被表象给左右。
主张通过合并解决的,是一种行政情结,是计画经济时代的思维。以为可以像当年搞“三线工程”那样,一声令下,1100多个项目就都从沿海搬到三线去。现在的时代改变了,不能夸大行政资源的力量。
我们要充分尊重市场经济的选择;对于市场主体,你要给它创造基本的条件。否则人招不来,招得来也留不住。
过去,北京市也通过很多行政手段,例如让中心城区和郊区结对子,希望带动郊区的发展,但实践证明,收效甚微,因为你没有通过体制机制的重启去解决问题。
现在,我们要为体制机制的创新创造条件;而不是把问题的解决希望,简单地放在行政合并一途。
如果简单地通过行政合并来处理通州、“北三县”和武清、宝坻的公共服务条件不均等问题,那也只不过是又创造了一个特例而已。
如此一来,通州和周边地带的协同发展,就失去了作为京津冀一体化借鉴、甚至作为全国类似地区借鉴的示范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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