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菁：感官细节与我们的耐心探索

不久之前，著名歌手崔健举办了一场实时直播的在线演唱会。这场演唱会点亮了社交媒体，有4600万观众通过他们的个人设备在线观看。崔健三十年前成名，我也是那一代人，因而与他的歌词和音乐有着深厚的情感联系，我惊叹于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通过手持屏幕传输一场激动人心的摇滚音乐会，并且其中的情绪也由如此多的人分享。

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如果我之前没有在他的演唱会上，与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起，随着音乐大声歌唱的真实经历，我的远程体验是否会如此强烈。答案肯定是 “不” 。是亲身经历了现场、声音、空间、温度、空气、灯光、人群、气味，以及所有其他难以捉摸的感觉，创造了如此强大的联系和长久的记忆。

那场在网上经历的摇滚盛宴也让我联想到另一件事。随着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以及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蓬勃，今天的人们似乎主要通过眼睛和耳朵来接受信息，了解世界。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还有身体，除了视觉和听觉之外，还有其他感官。在今天狂热的信息传播中，许多感官细节被遗失了。

作为建筑师，我们一直认为建筑是建立联结的媒介。在为我们由Rizzoli1出版的新书撰写的最新OPEN宣言中，我们如是说：

我们耐心地找寻，OPEN的建筑，

在能量的合流中构建出微妙联结的建筑。

这样的建筑联结我们与他人——相遇、交流和共享。

这样的建筑联结我们与自然——植物和动物、海洋和陆地、空气和阳光。

这样的建筑联结我们与内在的自我。

如何有意义地建立这些联系是我们不断问自己的问题。与扎克伯格2017年通过社交媒体平台（现在是元宇宙）连接整个世界的野心不同，对我们来说，建筑是作为那个失重的、匿名的、不稳定的数字世界的平衡物而存在的。换句话说，建筑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让我们回到了真正使我们成为人类的东西。

我认为，所有深深触动我的东西，包括摇滚乐，都不可避免地唤醒了我与生俱来的感知、感觉和想象力的一部分——这是我们作为人类的基本属性。我们大都出生时就拥有了复杂的感官系统，通过它们，我们对周围的物理世界有了认识：温度、质地、声音、颜色、光线、气味，等等。这些感觉信号与我们的情绪——感到快乐、悲伤、满足、失望等——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我们的情绪可能唤起对过去的回忆，或刺激我们想象未来。恰恰是这些与生俱来的能力，使我们感知到自我的生命，而非人工智能。

如果建筑能够唤醒人们感官的多个维度，触动人们的情感和内在意识，那么也许它可以帮助建立我们都渴望的有意义的联系。我很清楚，最新的建筑建造浪潮是与商业驱动的、快速发展的元宇宙相适应的。然而，我相信，只有当数字领域能够与我们的现实世界的经验联系起来时，它才能释放出真正的潜力。这是因为我们作为普通人的内在本质总是在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中找到最终的慰藉。过去几年的疫情表明，即使信息科技革命极大地扩展了我们的选择和生活方式，我们仍然渴望在真实的空间里与真实的人互动。还记得封锁之后，我们对与朋友在真正的餐厅里吃饭的强烈愿望吗？

一路走来，OPEN一直试图创造出能与人们进行内涵和情感交流的建筑。建筑是为身体和心灵而做的，而不是为相机和互联网而做的。尽管人们必须亲临现场才能真正体验我们的作品，但在这篇文章中，我将尝试用文字和图片来讲述我们在建筑项目中所探索的一些方面。

听见色彩 

我一直觉得瓦西里·康定斯基很有趣，由于特殊情况下的感官模糊，使他把颜色与某些声音和情绪联系起来。虽然我没有康定斯基的敏感度，但于我而言，颜色是有情感的，会说话的；如果用心使用，它们可以与人交谈。

坪山大剧院的深蓝色观众厅可能是我们在该项目中与当时的地方政府委托人进行的最艰难的斗争，他们坚持使用典型的红色内饰。我们希望通过使用当地织物的传统蓝色来讲述这个地方的海洋特征，以创造一种平静和神话般的氛围，并与温暖的竹板形成令人愉悦的对比。我真的能听到蓝色在喃喃自语，讲述它古老的故事。当然，这些描述对说服委托人并不起作用。因此，经过多年的斗争和像蓝色本身一样的坚持，我们最终能够使用它，这是一个奇迹。

我们为上海青浦平和学校设计了带有彩色垂格栅的幼儿园建筑。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从一个方向开车经过时，看到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橙色的建筑，但在回来的路上发现它变成了蓝色！他很惊讶。我回答说，这栋建筑就像一个特别快乐的孩子告诉你，她有很多面，都很灿烂。

事实上，垂直格栅的一面被涂上了四种颜色的橙色，另一面则是四种颜色的蓝色。每一面的颜色排列是由一个简单算法随机分布的。与坪山剧院的色彩故事完全不同的是，这个项目的幕墙承包商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我们复杂的色彩方案，对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看见声音 

我们能看到声音的形状吗？如果有人要求我用最轻的材料填满一个房间，我可能会直接播放一些音乐，即便这道脑筋急转弯的答案是点燃一支蜡烛，让房间充满光。当一个安静的房间突然被音乐填满时，我总是很感动。这不容易描述，但声音填充空间的形态就像液体一样，只是你看不到它。不过，你的身体可以感觉到它。我还发现

“volume”这个词有两个不同的含义：声音的强度和物体所占的空间，这很吸引人。仅仅一个单词就能把空间和声音联系起来，这在建筑学上很有意思，至少对我这个非英语母语的人来说是这样。

不像液体对容器的形状无差别对待，声音质量实际上对它的 “容器” 非常敏感，并由它塑造。许多人问，我们的“山谷音乐厅”的形式是怎么来的。这是诸多因素汇合的结果，但找到最佳的声学空间形式，运用统一的硬质材料而非使用电子扩音设备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

与大多数位于繁华都市的音乐厅不同，山谷音乐厅位于一个安静的山谷中，远离交通和城市噪音，因此，这里欢迎外部的声音进入——比如大自然的交响乐。混凝土外壳上精心设置的几个开口至少有三个作用：与山和长城遗迹的视觉连接；礼堂内的吸音；室外元素的引入。

虽然山谷音乐厅被设计成一个音乐表演空间，但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来思考寂静之声。在今天这个嘈杂混乱的世界里，我们都渴望有一个地方可以安静下来，听到大自然的声音， 甚至更重要的是，听到我们自己内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