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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起鹏:每个“神奇”的背后,都带着对“成规”和“因循”持久的对抗

朱起鹏,神奇建筑研究室主持建筑师

Q1: 您本科取得的是经济学学士,研究生转向建筑学专业,这种专业上的复合化,会如何影响您的设计和对建筑的思考呢?

刚读本科时,专业课老师说:“每个人都得学点跟经济相关的东西,因为经济学是研究资源配置的学问,你不懂点,那资源就配置不到你这来了。”

要说经济学的知识在建筑设计上有什么用,这很难讲,因为那些专业的知识点我也不记得了。但就像曼昆(N.Gregory Mankiw)说的:“经济学在帮你理解世界运行的规律”。认识世界的过程中,经济学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工具。

比如一个我讲了很多遍的例子,2012年我们开始观察北京旧城的宏恩观,那本身是个庙,解放后占用做了工厂,后来工厂改制,这里又混入了菜市场、酒吧、高级会所和live house。2012年底,我们看到了一个多样混杂、生机勃勃又充满随机性的结果。这个结果我们可以用建筑学的工具去记录,但它背后的机制是什么呢?是什么促使不同的社会阶层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相互博弈、彼此塑造、最终和谐共处且生产出如此有魅力的空间呢?这个传统建筑学恐怕不容易解释。

很多“迷人”的房子,它展示的面相不仅是建筑学的,更有关于城市的、社会的,经济的和流行文化的东西。宏恩观的案例我观察了10年,它一直伴随着北京城市社会的发展迸发出新的面貌,绝大多数都是传统建筑学视角之外的,但是它们真实发生在建筑的世界里。

到现在我也很难说到底是经济学或社会科学,在这些观察里起了多大的作用,因为我本身也不是个经济类专业的好学生。但当代建筑学的研究根基肯定不能完全建立在本学科的范围内。我也看到过很多建筑学者,尝试用跨专业的工具来分析问题,虽然这些动作可能在对应专业看来,比较初级甚至稚嫩。但这的确昭示着某种方向,几百年来所谓建筑学的架构也正是在这些震荡和自我拓展中实现的。

Q2: 怎么会想到把工作室取名“神奇建筑研究室”?经过这些年的实践,您觉得工作室做到像一开始想象得那么“神奇”了吗?

2017年起这个名字时,就是觉得很好玩,希望带来不同于传统的工作方式。那是个突破陈规的时代,新工作室起名字都挺邪乎的。起这类名字需要心理比较强大,到今天还是有不少甲方觉得叫不出口,或者怀疑我们开不出正规的发票。

“神奇建筑”出发点还是跨学科的思考和创造性的解决问题。我们希望拿出的作品,能让人心中发出“哈,原来这样也行”的一声小感叹。这个要求其实挺高的。在一些项目上,我们应该是实现了。

但建筑设计并不总是意趣盎然的,它需要大量繁杂甚至重复性的工作去支撑最后的结果。每个“神奇”的背后,都带着对“成规”和“因循”持久的对抗,和对细节的不懈坚持。

“神奇”不一定是很另类的形式表达,它的核心应该是高强度的思考和充盈的好奇心。“神奇”的标榜像一个宣言,又是一种提示,甚至是警告。让我总是去检视自己的工作,是否能与这个有趣的名称相衬。

 

Q3: 中国院的大院工作经历,对您有哪些影响?

我的正规建筑教育,只是在天大读的2年研究生。读书时也不算认真,连一天的实习都没有。所以我从一个建筑爱好者变成职业的建筑师的过程,是在中国院完成的。

2010年进入中国院,我工作了5年,前后参与了四五十个项目,主要是做方案,这种强度下,如何理解场地,如何选择策略,如何形成方案,被迅速训练出来了。这是段珍贵的经历。但某种程度上讲,也形成了路径依赖,这是值得我自己反思的。

大院是很有集体主义特色的地方,那时这里汇集了行业中最优秀的人才。那种巨大知识平台的宏阔感是非常震撼的。我记得那时去食堂吃饭,要穿过一条长走廊,墙上挂着中国院设计的各大知名公共建筑,大厅的尽端还有50年代戴先生作品的精致模型。一路上还要和各个工作室各个专业,在职的、离休的不同同事打一遍招呼。一顿饭吃完,感觉见识了半部中国现代建筑史。

但大院又是内向的,很多优秀的人才和成果都习惯于内部交流。一些优秀的作品也不急于拿到公众语境下去讨论。我目睹了中国院当年英姿勃发的盛况,那是与中国大基建高潮相伴相生的。有点可惜的是,那时一些非常优秀的思想和实践并没有被外部所认知。

2013年-2014年,我参与了丝绸之路(北庭故城)和土司遗址(海龙屯)的世界遗产申报工程,不单是设计绘图还要下工地驻场。那时条件比较极端,十几公里的山沟里,诺大的施工面,只有我一个设计在现场。那时的我基本没有经验,但从建筑到景观,从结构到水电的现场问题,几乎都要我来处理,每天差不多都是崩溃的。但也正是这段时间,我才知道了房子是怎么盖出来的,各种突发状况要如何面对和解决。

我很感激当时的领导于海为总建筑师。对于一个大院建筑师来说,拿出几个月专注在偏远小项目上是相当奢侈的。读书时老师总说,一个建筑师对材料的认知和最初的尺度感,来自于他第一个房子。这两堂建造实践课是我职业生涯的转折点,让我真正开始了解建筑的全貌。

 

Q4: 最近在做哪些项目?

我们最新的项目位于北京郊区一个风景区,离长城不远,17世纪著名的文学家纳兰性德曾在这写过一首很美的词。项目的核心内容,是把一个破烂的工棚改造成时下流行的户外营地服务中心。项目在山间台地上,原有工棚的轮廓限制了它的平面,但我们仍然希望塑造一个沉静的“山殿”,就像那种千百年来点缀在北方群山间的寺观行馆。它们与自然相处融洽,但又形成了自己的小环境,它重新组织起与各种地物之间的关系,并且成为人们体验风景的工具和媒介。

 

Q5: 能分享一些,您和业主之间有趣的经历吗?

素人皮具是我们服务了3次的业主,从2018年的五道口店,到今年相继落成的祥云小镇店和国贸店,像一对长期陪伴的朋友。素人是一个原创的皮具品牌,他们的产品设计很有品质,对自己的店面也有很多想法。给产品设计师做空间设计,这个过程是复杂的。因为大家都是设计行业的,看似拥有一定的共同语言,实际上我们又在不断尝试说服对方。这是一个寻找共识的缓慢过程,但也正是这个有点痛苦的过程,可以让意外的火花迸发出来。

在项目告于段落后,素人自己的媒体老师还对我们进行了一次访谈,想让彼此都倒倒苦水,我觉得那是这一年最松弛的一次访问了。访问结束时,素人的老师突然很想看看建筑师的书包里都装了什么?我一下子很紧张,因为我包里还有半个我媳妇前天塞给我的烧饼。于是把我同事金泰霖建筑师推了出来,他们把金老师包里的物品一件件掏出来,当他们掏到一个巨大的灯泡时,所有人都乐不可支。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在包里放一个灯泡呢?

可能在人家看来,建筑师就是这么一群奇怪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脑子和包里装着什么。还是要感谢我们的业主那么包容我们,接受我们奇怪的工作室名字,漫长的周期,时不时冒出来的自我修改。也是这些可爱的业主,让我们能一直保有对设计的纯真和对新事物持久的好奇心。

 

Q6: 在工作室这些年的实践中,有哪些作品让您印象最深刻?

说一个非建筑类项目吧。2020年,我们和Roca Beijing Gallery合作了一个展览,名字叫《前门大街的时间拼图》。我们与影像艺术家朱雨蒙合作,利用ROCA画廊朝向东直门外大街的巨大屏幕,展示了前门大街不同历史时期的街道图像。由于那个装置非常特别,屏幕映像和周围的街道景观几乎融合在一起,所以当前门大街1955年的历史照片和2020年的动态影像交替出现在屏幕上时,产生了一种类似海市蜃楼的效果,街道上的行人都仿佛被拉入奇特的时空重叠之中。

同样一个主题,2021年我们又在深圳的展览上重构。这次换到一架类似传统西洋镜的装置里,人们通过小镜头窥探街道的影像,而装置外部则陈列满了各类前门大街不同历史时期的实物用品。人们在深圳这个遥远的 “异地”,通过各种物品和虚幻的街道景象,重构了人们对一条所谓历史街道的观看经验。

又想到您刚才问到关于“神奇”的问题。如果说“神奇”是一种认知和提供答案的方式,这两个小玩意儿应该是挺神的。

我们是个很小的事务所,做成的房子也都不大,但是我们很喜欢讨论一些大的城市问题,比如如何看待城市的历史遗产,又如何评判我们对历史街区的改造。我们的讨论的并没能给出答案,但是我们的工作,也许能让人们去发现这些“问题”的不同面相。

比如历史街道在城市中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建筑手段能不能塑造的“新”的历史街道?

Roca北京的展览中,有些老人长久的徘徊在展厅之外,他们透过高大的玻璃幕墙凝视着室内巨大led屏上的老街景照片。他们其实并不会走进画廊,当你邀请他进来时,他们还会害羞的躲开。但当一切归于安静,他们又会凑过来,领着孩子或老伴儿,在那些有点陌生的图像间,指点着自己儿时的乐园。

 

Q7: 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行业内卷,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神奇工作室未来的发展方向是怎样呢?

行业内卷可能对大的设计机构影响比较大,我们这种小作坊反倒在这种变化中比较钝感。不过2020年疫情刚爆发时,确实会陷入一段非常清闲的时间。

我还记得那时只有一些私宅改造的委托会找过来,这其实是我们很少接触的领域。但当时也没什么其他选择,所以我们就真的做起了“家装”,还是电视上总播的老房改造那种。

接触下来发现很有趣。比如北京这座城市,我们习惯性认为人们要不居住在四合院,要不就是住在住宅商品化之后的现代公寓楼里,其实北京的高速建设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在住宅商品化之前(90年代末),北京已经产生了一大批不甚完善的高层住宅。它们上承苏式筒子楼,下启新式单元房,涌现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户型。相当一批北京市民就住在这样的建筑里。它们多数没有宽敞的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也很局促。最要命的是,由于唐山大地震的影响,这些房屋的隔墙几乎全部由混凝土浇筑,内部界面几乎没什么改动的可能。

我们新完成的博物家2号,就是这样一处僵局中的老式小三居。如何在这螺蛳壳里做好道场,如何让这“过时”的空间,适应新的城市生活方式,是个有趣的挑战。

于是我们从当代北京城市家庭的人员组成开始分析,推演出一个换房周期内,这个家庭的空间需求情况。从居寝尺度到活动娱乐,再到储物收纳甚至是垃圾生产和爱好培养。在80多平米的老式住宅里重新建构了生活的秩序。

回到您的问题,神奇建筑研究室如何面对行业内卷。其实我们本身就很内卷,我们工作的方式就是一种内卷的工作方式。用脚想也能知道,这样来操作一个家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这就是我们方式。换句话说,脱离了这种方式,神奇建筑研究室的意义就不大了。所以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就是在这样创作状态下,比较好的活下去,这显然需要点智慧。

 

Q8: 工作室在喀纳斯和湘西的运动营地项目,进展如何?这会是工作室未来的主要关注点吗?

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和XTRAIL-远征探索合作。喀纳斯、湘西以及最近即将完成的长城营地都是其中的项目。最早构思的喀纳斯探险公园从2018年就开始筹备了,不过这几年大形势还是对于运动营地建设有了不小的冲击,其中一些项目的节奏也趋于放缓。不过这倒是让我们有了更多时间去思考和完善。

这两年户外营地特别火,京郊的农民伯伯在自家农田里支个帐篷就开始卖露营位了。我们也在考虑运动营地的迭代与进化。不同于传统的户外支持设施或者郊野酒店,我们希望把对地域与乡土的诠释融入其中。这些营地将不只是猎奇的旅游设施,更是植根于在地风土的空间接口。

今年秋天,我们位于苏州太仓的长江林场项目已经开工,一个别致的湿地认知馆将成为人们进入长江湿地探险公园的第一站。我们以长江三角洲在史前时代就已出现的高架长屋为原型,在经过人工力调整的泾浜体系中重建自然的威力。希望人们能凭借它,重新开启对自然力与人工力博弈下的长江三角洲的认知。

 

Q9: 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选择从经济学转向建筑学吗?

可能还是会转,毕竟要躲开高等数学。但学建筑前,如果能加读个考古学、美术史之类的会更好玩吧,当然前提是我得能考上。

 

Q10: 您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什么期许吗?

前段时间,我们有个重要的项目在进行报规,方案我们花了很多心思,专家会也给出了好评。但我们的房子还是和审批部门的惯常认知有所不同,而且对报规流程的不熟悉也加深了人家的疑虑。相关工作人员特意对我进行了背景调查。然后向业主指出,这位主持建筑师本科可不是学建筑的,专业性上您要注意。

听到这番话,我也是一愣,如果是20多岁时,我会非常气愤,还是恼羞成怒那种。但现在,我倒是挺能理解人家的顾虑。盖房子是个非常复杂的社会协作,从构思到深化,从图纸到落地,既要协调各方关系,又要处理棘手突发的问题。这能力虽然不是多读几年本科就能学到的。但工程项目里,肯定没有人愿意为他人能力的潜在风险埋单。

好在我们的业主依然非常信任我们。那次经历后,我就在想:神奇建筑研究室,不该只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和猎奇质地的标签,从新奇有趣到专业可靠,一个坚持着自己兴趣和工作方式的研究型工作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今年38岁,按说已经不年轻了。要知道民国时代的平均寿命才35。人在年轻时会给自己画各种大饼,然后变成输送到大脑里的多巴胺,这是有助于他成功的。稍微年长一点,开始认识到有些事可能是你做不了的,这时你可能才开始慢慢自由。所谓对未来的期许,就是徘徊在不断给自己画饼又能时刻认识到自己的局限之间吧,那我还需要再感受一下。

 

作者简介

 

朱起鹏

1984年生于天津,湖南大学经济学学士,天津大学建筑学硕士。2010到2015年任职于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2017年与王冲、王斯迪联合创办神奇建筑研究室担任设计主持人至今。现为中国古迹遗址协会(ICOMOS CHINA)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工信部工业遗产保护专家组成员。

作为城市研究者,长期关注当代城市问题。2013年以来,陆续发表多篇建筑与城市研究相关论文,同时长期给“大象公会”等自媒体平台供稿。2018年至今,以《北京私搭乱建局部史》(一席演讲)、《如何杀死一个菜市场》等公众演讲,引发公众对于当代中国城市现象的思考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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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建筑师访谈朱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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