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飞：杜绝丑陋建筑 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建筑学科学术委员会主任韩林飞

中国十大丑陋建筑的评选活动至今已经走过了五个年头，活动从举办之初就受到各界的高度关注，并引发了关于建筑价值观的广泛大讨论。但五年中，中国的丑陋建筑并没有杜绝，依旧“茁壮成长着”。针对这一现象，北京交通大学教授、建筑学科学术委员会主任韩林飞认为，这些年我国处于高速发展时期，建造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建筑，这些建筑由于不同的价值观念、审美标准、设计和建造水平，特别是对建筑的不同理解，造成了其中一些偏离了建筑的基本审美趋势。正因此，“丑陋建筑”的评选活动非常有意义。

韩林飞表示，作为专业的网络平台，畅言网推出这样的评选活动是对建筑行业的鞭策，也是当前流行的利用网络平台进行舆论监督的一个很好的尝试。他希望新一届丑陋建筑的评选能够在更加广泛的平台上关注更为广泛的建筑，不仅仅是大型的公共建筑，包括一些居住建筑也可以列入评选范畴，特别是针对中小城市中很多建筑千篇一律的雷同现象，对我们常说的山寨、抄袭、低劣甚至低俗的现象进行更好的批判。

长官意志和资本力量滋生丑陋建筑

丑陋建筑为何层出不穷，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韩林飞认为归根结底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长官意志”和“资本的力量”。他直言不讳地表示：“长官意志是个别领导权力膨胀的结果，他们认为自己是权力的代表，但这些权力其实都是公共利益，而公共利益应该更多地通过专业人士的判断、通过专业角度得以表达。一些领导用个人想法代替公共利益，这本身就是权力腐败的一种表现。”

对于如何解决这一问题，韩林飞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丑陋建筑屡禁不止的关键是相关法律的缺失。官员贪污金钱有法律制裁，但对于官员滥用权力建造出一些恶劣低俗的丑陋建筑、缺乏正常价值标准的建筑，却没有相应的法律制裁和追责。要想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从法律上跟进，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来制裁丑陋建筑们的始作俑者。只有将这些人绳之以法，才能对公共权益有所交代。他同时也注意到：“现在我们的政府在做很多工作，努力让价值判断更专业，简单地说就是‘让专业人士做专业的事’，减少‘长官意志’，减少一些领导自身的价值判断对建筑设计产生的影响。杜绝丑陋建筑，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韩林飞希望通过畅言网的评选活动，在更大范围内掀起对正确的建筑价值观的讨论，形成一定的舆论监督。广泛的讨论会引起政府关注、促进立法，为限制长官意志的膨胀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网络评选也能从社会信息的公正、公开的角度，对丑陋建筑进行曝光，使这些现象得以抑制。

另一方面，“资本的力量”在丑陋建筑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视。一些手里拥有大量资金却完全漠视建筑文化传承的土豪们，对于丑陋建筑的诞生可谓是“功不可没”。例如很多仿古仿洋的山寨建筑，完全脱离了本土文化、脱离了时代特色，实际上是在树立奢靡的风气，与科学民主发展的社会进程相违背，所造成的社会文化影响非常恶劣。韩林飞说：“对这一现象也应该立法进行限制，我们要用正常的、能传递正能量的建筑来影响大众和树立当前的时代建筑精神。”

抵制山寨 建筑师要坚持职业道德

面对似乎有愈演愈烈趋势的各地山寨建筑，韩林飞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认为这一现象并不是中国建筑师文化自信的缺失，而往往是权力和资本压力下的产物。这样的丑陋建筑的设计师要一分为二来看，一部分本身就是恶俗的建筑师，而另一部分是则是为了钱、为了生存而做的丑陋建筑。韩林飞表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更应该树立正确的行业规范、倡导正确的行业道德，从这两方面对建筑师做约束。面对丑陋建筑泛滥的情况，建筑师本身也要保持职业操守，要对行业自身有所追求，不要助纣为虐，为了一点点设计费出卖自己的职业道德操守。”

韩林飞说，这些丑陋建筑绝不能反映出中国建筑师的水平和能力，实际上，20年来中国建筑师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有很多优秀作品问世，证明我们的建筑师有很好的创新能力、文化认同和社会责任。真正有职业操守和追求的设计师会在时代性、本土文化、科学性、建筑的文化影响和传承性方面有所追求，这样的建筑师是能够担当得起这个时代的要求的。    

背离科学性的建筑就是奇奇怪怪的建筑

今年党中央下达了“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筑”的指示，但如何定义“奇奇怪怪的建筑”，很多人都见仁见智。对这一问题韩林飞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奇奇怪怪表面上是形式的问题，其实上是科学性的问题。习总书记所说的奇奇怪怪的建筑是背离了建筑的科学性，为了形式而形式，为了一鸣惊人抓眼球而做的建筑。建筑和工艺品及普通用品不一样，建筑是人类活动空间的载体，建筑本体的追求是当地文化和技术传承的最高成就的表达。在西方也有很多奇奇怪怪建筑的代表，但这些建筑是建筑师所做的科学和艺术上的探索和尝试。不过中国奇怪建筑诞生的原因却截然不同，它们往往是政府官员利用公共资源表达个人喜好、追求政绩标志、好大喜功的结果。

韩林飞说，建筑师要在满足人们需求的条件下，统一建筑结构、建筑设备和建筑技术的合理使用，为社会创造很好的建筑形态，通过建筑形态展现我们时代对建筑的本土文化及科学性的新认识。因此，如何把科学因素、建筑文化传承的因素放到建筑设计的理念当中，这点很重要。

关于奇奇怪怪的建筑，有一点韩林飞特别指出：在丑陋建筑评选的过程中，不要片面地认为形式上的奇怪就是奇怪，有的时候没有实验是无法实现创新的。奇奇怪怪的建筑如果是背离了科学的本质和建筑学的根本需求，我们当然要反对。但如果是在本土文化上进行的有意义的、满足科学性和本土性的尝试性实验，虽然可能形式上比较奇怪，却可以理解。我们对建筑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应该采取支持态度。决策部门和团体要有思辨有理解地认识这一点。

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崇尚中庸之道的国家，人们不愿意去做得罪人的事，但这就导致了中国的建筑评论一直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专家漠然、公众抱怨。对此，韩林飞认为，大家首先要正确看待建筑评论这件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份子，你的社会行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是大家评价或批判的内容和范畴，批判不是针对某个个体的人。把建筑评论放到这个高度上来看，评论家就会大胆敢言了，不同的声音评论是为了促使建筑师有不同的思考，同时让其他建筑师可以借鉴参考。接受评价或批评的建筑师也要有宽广的胸怀，因为社会公众人物有社会性影响要受舆论的监督，建筑师的作品同样也有社会性影响，大众当然是可以批评的。每个人都可以推动社会的进步，这样的社会自然会越来越好。

不忘建筑本源 培养人民建筑师

从根本上杜绝或减少丑陋建筑的诞生，提升中国整体的建筑文化，长远上讲还要取决于建筑人才的培养。关于这点，身为北京交通大学教授的韩林飞感受深刻。建筑是高于我们日常生活用品的人类的创造物，是技术和艺术的结合。建筑师的社会责任和对空间、对建筑本身的理解是他培养学生最重要的目标。

韩林飞强调：建筑师被外界普遍认为是高富帅的行业，但建筑师要端正自身的态度和概念。现在社会上有一种畸形的文化观念就是对明星的过度追捧，演艺明星们不是靠作品而是靠绯闻占据报纸的头条，吸引人们的眼球，一旦成为明星就会受到万众追捧，名利双收，这也导致了一些青年设计师容易陷入浮躁的状态，一心只想成为明星建筑师。

“建筑师是伟大的创造者和组织者”，韩林飞说，“我们教学的目标培养的是人民建筑师，为人民为大众服务，不是为了个人出名做哗众取宠的东西。我们也要求学生，要有专业上的追求，而不是把个人的声望当成追求目标。建筑师是靠作品说话的，离开了作品就是普通人。明星建筑师的设计思想、设计手法可以有人崇拜，但其本身并不应该成为明星。适应真正的社会文化需求，有创造力、有思想的建筑师，不管其有没有名气，都是我们应该加以关注和扶持的对象。”

观察与反思当下建筑现象的背后，在中国目前这个特殊的时代，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好建筑？中国建筑设计应该走一条怎样的发展道路？这是很多建筑师都在思索的问题。对此韩林飞表示，好的建筑首先是让人有好的体验的建筑，能够理性、科学地体现技术，在体现科学技术的同时能创造更好的、让人更愉悦的空间和建筑形态，在这个建筑形态中，要有打动人情感的东西，让人思索，而不是表面上刺激人眼球的东西。这样无论是居住建筑还是公共建筑，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市政建筑例如一个停车棚，都能让人很愉悦、很舒服，这就是我们对建筑的追求，而不是要盖多少摩天大楼。

韩林飞还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建筑如同体育运动，一个国家需要奥运冠军，但如果为了培养奥运冠军把全民健身的东西都淘汰掉就本末倒置了。建筑行业也一样，我们既要有奥运冠军的追求，又要有本体强大的基础的支撑，这样自然而然会产生“奥运冠军”。如果把所有的公共资源都拿去做几个高大上的建筑，这对于建筑文化的整体发展并无多大益处。建筑设计如何健康发展，还是要从长远的角度，真正理解建筑的内涵和本源，走一条真正的科学、民主、专业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