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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困古典、小康古典到豪奢古典

——小议新古典主义建筑的中国之旅

在今日中国的城市丛林中,以各种面目出现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悄然回潮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在城市建筑的生态圈中需要有物种多样性的支持。但必须警惕的是,我们不要将回忆误以为创新,而让中国的现代建筑看上去豪气逼人但思想上仍旧是一贫如洗。

新古典主义建筑思潮对中国建筑的影响由来已久。以梁思成、杨廷宝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代现代意义上的建筑师中,大部分都有着赴美留学的背景。上世纪20年代初,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学习建筑的重镇,是当时美国建筑界的学术制高点——宾夕法尼亚大学。美国新古典主义建筑的一代宗师保尔·克瑞,其时正执教于宾大,他早年受业于巴黎美术学院,古典建筑造诣深湛,归国后设馆授徒兼开业营建,声誉日隆、影响日盛,终于将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在美国推向一个巅峰。

新古典主义建筑成为中国建筑界向西方学习的范本

梁、杨等首批中国留学生旅美负笈之时,恰逢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在美如日中天之盛。他们从师保尔·克瑞,受到了极其严格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的体系化训练,这种影响可谓是深入骨髓。因此,当第一代中国建筑留学生学成归来,将西方建筑思想引入中国时,就带上了极深的新古典主义烙印。这种学术倾向和风格偏好与当时租界所流行的带有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特征的殖民建筑一起,给现代中国留下了对西方建筑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实际环境中,新古典主义建筑都成为中国建筑界向西方学习的范本,也成为中国社会对于“现代化”的集体认知与集体想象中最为稳固的建筑原型。

历经了将近20年的建设停顿,中国建筑终于在上世纪50年代初迎来了第一个建设高潮。对于当时的中国建筑界来说,惟一系统化的理论准备与技术训练都来自新古典主义建筑体系。而那个时代的中国,无论是政治环境还是经济环境都不允许大规模直接搬用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因此对新古典主义的民族化改造与现代化改造成为中国建筑的主旋律。

应该说,这个改造过程是极其艰难的。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中国建筑界既无外援,又乏内省,因此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本土化道路在中国持续了30多年,仍然处在不太成功的摸索中。当50年代中期,对于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民族化改造尝试因批判“大屋顶”而搁浅时,新古典主义在中国的现代化改造就只有“贫困化”一条路可走。好在建立在贫困现实上的所谓“朴素”的审美观符合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观念,因此去除装饰后“剥光了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就在中国大行其道。那段时期的中国建筑,除了建筑装饰细节一切从简外,保留了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大多数风格特征,如中心、对称、轴线、等级、秩序、主从等设计原则,强调源自古典绘画的,诸如均衡、比例、节奏、尺度等构图逻辑与审美趣味。

“贫困古典”建筑风格统治中国逾30年之久,从严格意义上说,上世纪90年代之前,中国就根本没出现过一个真正纯粹的现代派建筑师,只有“古典改良”派建筑师。在这样的建筑文化环境中,以复古面貌出现的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于上世纪80年代末期登陆中国并广受欢迎,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为欧陆风在中国的盛行提前做好了理论准备,因此当上世纪90年代中期,欧陆风以大连为中心向全国各地狂刮劲吹时,中国建筑界甚至连微弱的抵抗都不曾发生。几乎一夜之间,中国建筑的“贫困古典”就找到了“小康古典”这个升级版本。

有时候回头看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那些不可思议的群体化的愚蠢总会令人对人类的集体理性全无信心。中国现代建筑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也是最无聊的争论,当属现代建筑与传统建筑之间应该是“形似”还是“神似”之争。“神似”派认为“形似”派食古不化,而“形似”派则反指“神似”派空谈误国。而当“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欧陆风卷地而来时,中国建筑界却就此噤口不言,“形似”与“神似”之争烟消云散。欧陆风以一种暴发户式的豪迈,对古典主义与新古典主义建筑形式,进行了“大小通吃”的平民化解构,以比蝗群飞行更快的速度,将类似“欣欢症”一般的建筑实践在中国城市中进行到底。

宛如一场成本低廉而形式粗俗的化妆舞会,欧陆风成为劣等仿制品的狂欢节。这场建筑狂欢具有小康生活的一切特征:不明就里的仿效、乱七八糟的拼凑、马虎、对付、粗糙的富足与喘息未定的炫耀、重概念而轻实质、重形式而轻质量。从积极的意义上,我们不妨将欧陆风称为“小康古典”,它在根源上与“贫困古典”是一母同胞,只不过突然间营养过剩,以至发福得让我们一时间认不出来罢了。

欧陆风可以被视做中国建筑师在上世纪90年代发起的一次“自我挽救运动”,对于一直浸淫在改良的新古典主义体系中的中国建筑师老少群体来说,从“贫困古典”升级到“小康古典”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而欧陆风的盛行恰好可以使他们暂时抵挡住他们所不熟悉的现代主义建筑的威胁。另一方面,“小康古典”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再一次迎合了中国人对于现代化的集体想象,为国人在贫困中浸泡得过久的饥渴视觉提供了有关现代生活的一套虚假而奢靡的布景。从城市文化角度分析,“小康古典”早已突破了后现代主义建筑狭隘的形式范畴,成为当代城市中颇具代表性的后现代文化现象。

欧陆风可以被视做中国建筑师在上世纪90年代发起的一次“自我挽救运动”

步入新世纪,“豪奢古典”成为“小康古典”一种可能的升级版本。“豪奢古典”对于欧陆风是一次有力的反驳,它讲求血统的纯正、形式的地道、制作的精良与趣味的高贵。与“小康古典”相比,“豪奢古典”显得更加气定神闲、卓然出众。它表现出一种建立在雄厚资本上的文化自信,是一种大大方方的拿来主义,在这一点上,它使欧陆风猴急而鬼祟的伪小资本性暴露无疑。

无庸讳言,“豪奢古典”的确迎合了这个社会上一些“成功人士”确立自己身份象征的急切要求,正如19世纪中叶以后,确立起资本优势的暴发阶层最喜爱用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为自己盖房子一样。他们喜欢把银行盖成古希腊、罗马的神殿,喜欢把私邸盖成中世纪的教堂。看一眼美国首都华盛顿就知道什么是新古典主义的趣味,在我看来,当年美国人选择古典式样修造白宫与国会山的心态,恐怕与今天中国南方的富豪按白宫或国会山的式样修造自己豪宅的心态没有多少不同。

20世纪初,西方建筑正是以新古典主义的面貌最早进入中国的,近一个世纪过去,“正宗”新古典主义建筑在中国重出江湖,怎能不令人感慨时间的流转与轮回?从舶来古典、贫困古典、小康古典到豪奢古典,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幽灵一直在中国建筑界徘徊,令中国现代建筑的发展轨迹画出了一个趟不出去的怪圈。中国建筑,难道到头来还是需要用新古典主义来回应中国人的现代化期望?难道中国现代建筑的百年历程,只不过是在新古典主义的概念上,添加了几个形容词的注脚?

新古典主义建筑流行的现象表明,当代中国社会建立在资本基础上所谓“文化自信”的背后,实质上反映出文化上高度的不自信,这就是面对不可知的未来领域时源自最深层的文化胆怯。因为这种胆怯,中国建筑界才一次又一次扎回传统的怀抱,而逃避勇敢创造;也因为这种胆怯,在很多政府官员和企业决策者看来,只有采用最为成熟的新古典形式,才能博取大多数人的认同,才是最为稳妥的现代化之路。

在今日中国的城市丛林中,以各种面目出现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悄然回潮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在城市建筑的生态圈中需要有物种多样性的支持。但必须警惕的是,我们不要将回忆误以为创新,而让中国的现代建筑看上去豪气逼人但思想上仍旧是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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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周榕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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