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孟潮“读建筑”（5、台阶的故事）

当我们走马观花地读过入口的故事之后，便会想到，既然入口是由一系列建筑艺术要素构成的，它们可能是：引道、坡道、台阶、楼梯、柱子、梁、门、窗、屋顶、细部装饰……。看来需要“下马观花”，择其主要的，开始用脚、身体、眼、耳、鼻、手、心进行全频道的认真阅读。这次讲台阶的故事。

台阶是建筑中的无名之辈，但它却是伟大建筑艺术的起点。台阶似乎太平凡了，尽管人人都有上下台阶的经验，但是很少有谁去认真思索、考证台阶的发明者以及台阶的古今沿革。一些重要的参考书也只是做些现象的描述。如《中国大百科全书(城市规划、建筑、园林)》“台阶(step)”一条是这样写的(412页)：

建筑外部和内部不同标高地面之间用踏步连接的构件，通常是指建筑物入口处室内外不同标高地面之间设置的踏步。室外的台阶一般还包括与踏步接连的平台部分。建筑物内部如进厅、走廊、过道、休息厅等地面有高差也用台阶连接。台阶踏步的高宽比一般为1：2或1：4。因此通常台阶踏步常做成高100～150毫米，宽300～400毫米。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5、377页)描述了台阶的简史：

中国泰山有许多古代石阶。最早的阶梯可能是公元前二千年埃及神庙牌楼门中两边都有墙的阶梯。克里特岛上克诺萨斯和非埃斯托斯的古代宫殿(约建于公元前一千五百年)都有阶梯。公元前九或前八世纪亚述的塔庙设有宏伟的阶梯。公元前六世纪波斯波利斯宫殿的台基有双向阶梯。古罗马人善于使用宏伟的阶梯。二十世纪应用钢材和钢筋混凝土作成各种形状的楼梯，具有大胆的曲线和奇异的轮廓，是现代建筑中的重要特征。

关于台阶的产生我有个大胆的揣测：古人类可能像今日的孩童一样，当为某种目的欲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的时刻，可能无意识地(？)搬用了自然界的一块石头，作为登高的“垫脚石”，岂不知从此刻起，初始的台阶的原型便问世了。我另一个揣测是：当人类穴居在像六千年前半坡村遗址那样的土穴中时，为了进出土穴，门外留一个斜坡，这灵感大概是受了山坡的启示，为了防滑，摆上几个土块或者挖几个平台，土台阶就诞生了。当时发明台阶的古人，可能并非意识到他们无意中的发明，竟把人类的建筑文化提到一个新的高度——人类创造了使建筑空间发生过渡的第一要素；从此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人为改变大自然的空间差，使人能站到不同的高度之上。更妙不可言的在于，人通过台阶把时间和空间联系到一起了，依靠着小空间构件(台阶，也是小时间构件)的积累，到达随心所欲的空间位置。有了台阶才可能出现了宏伟高大的建筑物——塔、堡垒、长城、教堂、庙宇、楼、阁等等，直到现代化住宅和现代化的骄子摩天楼，都是以台阶为上升的基础。

显然，台阶的价值极其丰富，它最有实用功能价值，包括交通价值、审美价值以及纪念、象征等价值。

从哲学的角度看，台阶是一种中介。空间上，台阶乃是地面向上或向下延伸的产物。没有台阶就没有建筑物及环境整体的存在，因而应当认为台阶是建筑文化的第一中介要素，是建筑文化史上伟大的发明。

从艺术的角度看，台阶是伟大的艺术魔方和琴键。它把时间和空间连到一起，积时间为空间或化空间为时间，变触觉为视觉，化视觉为人的心理体验。……历代建筑艺术大师都不会忘记发挥台阶的魔力。创造了许多台阶的杰作，如罗马的西班牙大台阶、彼得堡的巴甫洛夫公园的梯形台阶、天坛祈年殿前的台阶、中山陵的台阶……。

然而，台阶发明不久，在古代社会中它几乎成了权势者的“专利”。为了满足统治者高高在上，表现权势、财富的心理要求，把台阶和王宫、陵墓、教堂、庙宇连接起来。于是不惜工本兴师动众，选用最好的建筑材料，还要雕上龙画上凤作为御道；道观寺庙等那些故意造成角度陡峭的台阶，以形成居高临下之势，给平民和信徒心理上的压抑和宗教气氛的感染。

关于台阶在通天塔上的作用，《世界建筑艺术史》([英]帕瑞克•纽金斯著，顾孟潮、张百平译，第86页)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记载：

金字塔式庙宇……通过巨大的阶梯可直达顶上的小神庙，通常在阶梯顶部置放一尊神像，这里就是祭司们公开举行献祭仪式的地方。献祭平台面对着挤满疯狂崇拜者的广场，平台上微小的人影给人的印象是他们距离天很近。阿兹台克人给战神供奉的食物是刚刚从胸腔中剜下来的仍然跳动的人心……几个执行祭司将作为祭品的活人从巨大的阶梯拉上去，把手脚拉直，面朝天地按倒在祭台上，“深深地剖开胸腔，剜出他的心脏……然后卷起尸体。”从卡斯蒂略金字塔九十一级的大阶梯顶上，把心脏抛到残酷无情的雨神查克的膝下。

通天塔上的惨剧不知演出了多少年，有多少无辜者遭此残害。只是到现代民主社会，台阶这一伟大发明才能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在现代城市的广场内，市政厅、博物馆、影剧院等的门前、马路边上、喷泉四周或公园里的台阶上，常常可以看到人们席阶而坐，台阶已成了人们交际、娱乐、野餐、观赏、留影的好地方。

在现代化城市环境中，台阶的地位更重要了，它的用途也愈加广泛，地铁、立交桥、过街横道、分车岛，哪一处都离不开台阶。台阶变得与人类更友好和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