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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钢:以“几何”营造“胜景”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总建筑师 李兴钢

关于人工与自然

虽然人类的文化都封闭于地球这一星体,但中西方文化的确有着重要的不同。“中国哲学是直觉性的,西方哲学是逻辑实证的。东方认同自然,人不过是自然的一种生命形式;西方认同人本,与自然对立。”这是阿城在《文化制约着人类》中的话。当然,他的本意是说在创作活动中的“限制即自由”——若没有建立在一个广泛深厚的文化开掘之上的、强大的、独特的文化限制,则不可能达到文学乃至所有艺术创作的真正自由。

不同文化制约着不同的人类。在我看来,关于人工和自然,不同的人类的确给出了各不相同的答案。

人工的自成

埃及法老的金字塔陵墓是巨大并具有精密几何性的人工造物,绝对独立于自然而存在,显示着人的强大与自立。或许可称作“人工的自成”。

在这一线索之下,我们可以找到两个伟大建筑师的身影:安东尼奥·高迪(Antonio Gaudi Cornet,1852-1926)和路易·康(Louis I Kahn,1901-1974)。高迪的建筑呈现出一种绝然不同于他者的气质,甚至令人感到与自然物的相似和靠近。但实际上,我们可以在集高迪建筑天才之大成的巴塞罗那圣家族教堂脚下的设计绘图室中,发现高迪的创作秘密:处处可以看到在精密的几何逻辑之上,建筑的形式、结构、空间、材料乃至色彩被神奇地呈现,令人叹为观止,几乎创造出一种接近上帝的人工造物。他是一个把人工的“自成”发展到极致的建筑天才。

路易·康的罗马、希腊、埃及之行成就了他伟大的后半生,他“发现了如何把古罗马的废墟转变成现代建筑”。面对一个项目,他首先质问自己“空间想要成为什么”,然后“秩序”不期而至,最后才是外向的“设计”——即切实地把基地、结构、材料、预算和项目的特殊要求考虑进来。“建筑源自原室空间的创造(Architecture comes from the making of a room)”。在他的建筑中,最基本的几何形体以精妙的组合而成为庄严而诗意的结构和体量,并带来卓越的光源照亮空间。“静谧与光明在此相会”。他是一个以完全的人工达致“自成”状态的建筑诗哲。

但在我看来,康的萨尔克生物研究所似乎有些意料之中的意外。他听从了路易斯·巴拉干的建议,将夹持在两侧建筑之间的种满白杨的“苍翠庭院”改为一个在太阳轴线下面,一条中心水道穿过,直通向太平洋的“石头广场”,虽然康宣称:“建筑就是自然不能创造的东西”,但是在这里,大海和天空成为建筑及其空间中的不可或缺。萨尔克是康的建筑中最打动我的作品,自然和人工在这里达到了一种“互成”的状态。

人工与自然的互成

同是皇帝的陵墓,清东陵十几座帝后陵寝呈现出与埃及金字塔完全不同的“风水”格局和理念:背北有靠山,面南是朝山及影壁案山,东西有两山左右拱卫,两条大河环绕夹流,川平如砥,正南还有两山对峙形成“谷口”。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天然的山川形势,对于镶嵌于其中的陵寝形成了拱卫、环抱、朝揖之势——真正的“天人合一”,人工秩序和自然之物相辅相成,相互依存而生,也或可称作“人工与自然的互成”。

在这一线索之下,我们还可以找到传统中国城市中的“礼乐相成”、园林中的“宅园并置”、聚落中的“栖居于自然”。

一个被精心制作的预制遮阳窗构件,被置于平常无趣、到处可见的城乡结合部街景之中,此时一个动人的画面就将被呈现于观者的眼中,进而作用于内心而转化为某种微小而微妙的诗意。这样的空间诗性由代表自然的街景和代表人工的构件互动而成,它们彼此缺一不可。这是最简单的“人工与自然的互成”。这是一种不同于“人工自成”的哲学,意在营造人工与自然之间的互动、衍化与互成,它们相互不可或缺、不离不弃,这样的整体可以成为人类更为理想的生活世界。

几何与胜景

在人工与自然“互成”的线索之下,“几何与胜景”成为我们逐渐明晰的实践方向。

“几何”,与建筑本体相关,是结构、空间、形式等互动与转化的基础。赋予建筑简明的秩序和捕获胜景的界面,体现人工性与物质性。

“胜景”,则指向一种不可或缺的、与自然紧密相关的空间诗性,是被人工界面不断诱导而呈现于人的深远之景,体现自然性与精神性。

“胜景”通过“几何”而实现,以建筑本体营造空间诗性。形而下的“几何”与形而上的“胜景”互为因果,最终“几何”转化为“胜景”。说到底,就是营造人工与自然之间的互成,它们所构成的整体成为使用者的理想建筑和生活世界。

人工秩序互动和衍化为几何

体现人工造物之秩序的是若干建筑的本体要素:结构/材料、形式/构造、空间/功能等,它们相互激发与转化,通过精密的几何逻辑整合为一体。这是一种由建造而带来的诗性。

在现代建筑的营造体系下,不能不说,高迪和康是我们的榜样。但以《营造法式》为代表的中国悠久的营造传统,也具有以几何为基础的结构、形式、空间等的高度同一性特征。

在中国的艺术乃至城市、园林、聚落的营造传统中,还有一种被不断重复用以组合而构成丰富整体的关键单元要素,或可称为“基本单体”,它也具有简明的几何性。例如构成住宅的“间”、构成园林的“亭台楼廊”、构成城市和村落的“合院”等,它们可重复,可组合;可依几何逻辑被切分,可依功能尺度变换大小,可依环境结构改变形式。

自然经人工捕获成为胜景

最具诗意的自然并非是纯粹天然的自然,而是被人工捕获、并与人工互动互成的自然。人、景、界面以及叙事、隔离物等,成为建筑本体之外的关键要素,貌似引入了一种新的体系,但却悠久而古老。建造的诗性将由此转化为空间的诗性进而为时间的诗性,最终转化为人与生命的诗性。

人,是其中最为关键的要素。人在建筑和自然构成的整体空间中,由外而内,由动观而静观,由外观而内观,由日常生活而精神观照,由视物而入神:因景物的深远意象而达致对宇宙和自身的化悟。人,在这里既是使用者和体验者,如同空间的观众和读者;又是设计者,如同空间的导演和作家。景,是静态的被观照对象。可以是自然山水,也可是人工造物,甚至是平常无趣的现实场景,要点是与自然元素的密切关联,并被人工界面诱导、捕获与裁切。

胜景,则是最具画意之组合——深远不尽之景。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山水是形成胜景的最佳自然物——最易形成层层无尽的画面而与宇宙和生命相链接。

界面,位处于人与景之间,体现人工性和几何性,犹如画之“画框”,亦即心之“心窗”。界面的作用是形成画面感,使人意识到画面的存在,并反复出入画面:入画(戏)则自我体验,出画(戏)则反观自我,将自己(观画者)间离成为我与自然(世界、宇宙)之间的第三者,达致内外兼观,使自我通过感受无尽的空间世界而体验生命的无限。界面既可框点自然的美妙与宁静,也可裁剪现实的无趣或混乱。

现实的困境

当下中国建筑与城市建设的严酷现实是生活环境的过度人工化,将人们逐步推离往昔悠久的生活理想,人与自然心心相印的独特传统,被由上至下、从专业到大众集体放弃。我们的“千城一面”,早已不再是按《周礼·考工记》所营造出的生活与自然声气相同、相依相存的万千城市。于这样的现实之中,我们何以建构和修正当代生活的诗性世界?也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是回归乡村,回到田园牧歌中去,但对于当代的现实生活和大多数现代人类来说,这只能成为“头脑中的乌托邦”。那么,该如何建构和修正现实的理想建筑和城市?我们如何在既成的城市和建筑中修正缺乏诗意的人工?又如何在将成的城市和建筑中营造面对自然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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