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飞：城市化与人文精神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博导，建筑与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韩林飞

“中国的城市化，应是一种自发的、少人为干预的发展模式；同时体现出对人的关心；体现出大、中、小城市在各自依托自身优势资源基础上的均衡发展”——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韩林飞，结合在欧洲工作和考察多年的经验，从建筑师和学者的角度谈到了对于中国的城市、城市化和小城镇发展的深刻思考，也同时谈到了城市和城市化未来发展的方向。

“城市化，应避免成为‘政治化的城市化’。”——韩林飞认为，城市化真正的意义所在，是人文精神的体现，是人性化的、扶持弱势群体的城市化，能够体现出自由、平等、公正的人文精神，真正反映出对人的价值和人类文明的认识，这些才应是城市化真正的精神内核。

畅言网：城市化的进程中，无论是城市管理者还是建筑师和规划师都面临着新的挑战，在您看来什么是城市化发展的理想模式，如何寻求一条理性的城市化道路？

韩林飞：第一，城市化的发展应该是自发的，是一个自然生长的状态，作为政府来说可以来理解和引导城市发展的方向，而不是通过政策手段将更多的资源聚集在大城市之中；第二，城市化应该是关心人的，以人为本的，政府要注重对公共服务设施的投入；第三，大中小城市要在各自依托自身优势和资源条件基础上实现均衡发展。

而我们现在的城市化不是自发产生的，事实上是谁得到政策谁发展，变成了“逆城市化”和某些大城市的“过度城市化”，特别是对于某些官员来说，更是把城市化当成了政绩工程，形成了“政治化的城市化”。

从均衡发展的方面看，现在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大城市里，更多的医疗资源也是集中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高端人才的聚集效应极大促进了大城市的发展，而真正需要人才的地方，需要就业带动的地方却没有人去。

另外，从人的层面来说，国外的一个小城市的市长或者是一个小城镇镇长可以在那样的小镇和小城市当一辈子管理者，并用心把这个小城镇管理得很好，而我们的官员，有多少是这样的心态？城市化在一些官员看来更像是可以为自己牟取更多私利的工具，甚至当成了个人升官进爵的资本，从思想上就缺乏为人服务和为城市服务的意识。

畅言网：在大城市和中小城市均衡发展方面，还有哪些深入的看法？

韩林飞：现在全世界都是在控制和压缩膨胀的大城市，积极发展中小城市，大力扶持小城市或小城镇。

而我们却是正相反，不是扶持中小城市，而是把更多的资源和产业政策给了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比如中关村、浦东，都是因为得到了国家特殊政策的支持发展起来。相对于一线城市，更多的中小城市基本上是自生自灭，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国家的城市化存在着发展不均衡的问题。

中国的城市化，在策略上要注重自然、平等、有序和均衡，同时要照顾弱势的城市；而不应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集中给了某一个城市，像家长偏心于自己的某一个孩子。以北京来说，北京发展的速度很快，也集中了很多的资源和优势，但这些资源能不能很好地消化，变成自身有机的一部分还是问题。

城市化不仅仅是大城市的繁华、现代化，而更应是这些城市周边的一些小城镇的整体同步发展。中国的城市化除了依托大城市，发展大城市周边这样的卫星城市之外，还要大力地发展村镇，要依托当地的资源，给予政策引导创造就业和产业发展的机会，而不是所有的人都只能为了生存挤到大城市里去。

同时，我们应该让产业的政策与城市的发展结合起来，让竞争和平衡有一个差异性的调节，比如，以河南来说，作为一个人口流动的大省，政府本应从地方产业与优秀资源的结合上给予引导，积极发展中小城市，但是现在，人们都在想办法挤进省会城市发展，因为那里集中了所有的优势资源，最后造成郑州的人口急剧增长，据说都快达到上千万了。

再比如我们的奥运会和世博会，是不是这些资源只能集中在一两个城市，还是把思路放开，让北京周边包括天津和河北都可以借助奥运会带动各自的发展、长三角一带的城市群都可以受到世博会效应的辐射？显然，把优势资源放大成区域效应对我们整体的城市发展更有利，如果当时我们选择了这样的做法，也不至于发生今天京津冀这样发展不均衡的局面。

如果这些问题长期得不到重视，如果我们在城市化的过程中仍然过于强调城市化的政治化，那就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危险，比如人口过于集中、严重的环境污染等一系列的问题。

畅言网：您曾在欧洲很多年，如何看待欧洲在城市增长、城市环境更新方面的经验和特点，可以为我们提供哪些思路？

韩林飞：在欧洲，无论是法国的巴黎和马赛、西班牙的马德里和巴赛罗那，都是依靠自身长期的积累自然发展起来的，而我们的城市发展则更像非自发的。——如何减少过多的人为干预，注重城市自发和自我的增长是我们的城市发展今后要努力的一个方向。

我们在对城市的文化和城市进化的理解上也和欧洲不同，发展的背景也不同。从本质上说，我们要明确城市化最根本的核心内容应该是什么，是不是一个讲求公平的城市化，一个人性化的、扶持弱势群体的城市化，是不是能够体现出自由、平等、公正的人文精神，是不是能反映出对人的价值和人类文明的认识，这些才真正是城市化的精神内核。

另外，从城市和村镇上来说，欧洲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农业现代化的步伐跟工业现代化是一致的。农村和城市总体基础设施的水平、人的素质的水平在同一个速度下发展。而中国的问题是城市的现代化速度超过了当年欧洲城市化的速度，而农业城市化的速度或者农业现代化的速度远远落后于这个速度。

其实，欧洲在城市增长过程也曾经面对过种种问题，走过一些弯路，比如他们在工业化过程中，也产生过城市人口大量聚集的问题，英国的伦敦和法国的巴黎都有过雾霾这样的工业化导致的环境问题，再比如巴黎当年为了拓宽道路也毁坏了很多历史建筑，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些并及时调整了自己发展的思路。

我们应该避免欧洲在城市发展过程中所走过的弯路，但很遗憾，目前这样的沉思和反省在政策上反映出的改变我还没有看到。

实际上，我们应该向欧洲学习的不仅仅是一个城市建设的物质形体的规划和建筑的活动，而是人的精神本质，比如欧洲城镇化过程中人文精神的延续。我们今天面临的很多问题，从深层次上看不仅仅属于建筑的范畴，也不是经济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是人文精神的问题。

畅言网：如何看待城市在城市化的过程中人性化尺度缺失这样的问题？

韩林飞：今天，北京的问题已不仅仅是人性化尺度缺失的问题，整体城市空间也非常不精致、不经济，缺乏细致的城市空间规划。

北京发生了很多历史街区的毁坏，古城和新城也完全交织在一起。如果我们按照当年梁思成的设想，将新城和老城分开，把新城建在老城之外，像巴黎和德方斯，那样就会是一个历史和现代交相辉映的城市。

从生态上说，我们的城市绿地也是没办法和欧洲的城市相比的。保持适宜的生态绿地对于城市来说非常重要，不能动的地方就一定要用法津来保护，而我们现在城市绿地被侵占挪动的现象太过严重。

总之，城市的发展，应该是在合理规模和合理尺度下的有序发展，而我们的城市发展更像是“乌纱帽城市化”主导下的“城市的野蛮生长”。比如那种大规模的居住区，像北京的天通苑，完成忽视了交通和就业的问题，基础设施更谈不上完善，最后成了一个庞大的卧城，就是一个反城市化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