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建筑界关注的对象更加回归于建筑本体。在追求纯净、抽象、极少的观念的驱使下,建筑师对于体量、造型等传统形式要素的关注正逐渐转向对建筑围护体自身的关注,而建筑的围护体则从对建筑雕塑感之表达的传统使命中逐渐回归其自身——建筑的表皮。表皮作为一个重要的建筑构件,渐渐成为建筑形式表现的一个主题。
建筑表皮的演进
西方建筑中的表皮处理有着悠久的历史。从古埃及的壁刻到古希腊的浮雕,从拜占庭的马赛克画到哥特式教堂的彩窗,不一而足。装饰是古典建筑表皮处理的主要手段。
然而现代主义坚决地抛弃了这一做法。路斯宣称:“装饰就是罪恶。” 现代主义法则强调建筑的外部形象是反映内部功能与空间的真实反映,任何装饰都是多余的、不诚实的。
虽然随着技术的发展,建筑表皮已经从承重结构中解脱出来,可以自由地表现了,但现代主义对体量和空间的重视大大超过了表皮。勒·柯布西耶所提出的“新建筑五点”中,将支撑结构与围护相互分离,两者相对独立,建筑空间得到了很大的解放,这也逐渐成为现代主义建筑的基本特征之一。虽然他也提出了自由立面,使表皮得以明确,但他所追求的却是建筑在阳光下光影变化的效果,他在《走向新建筑》中强调:“建筑是一些搭配起来的体块在光线下辉煌、正确和聪明地表演。”在柯布西耶那里,围护体成为一种雕塑的手段,表皮是为体量服务的。真正把建筑的围护体作为“表皮”(而非体积)进行表现的是密斯,他把建筑抽象为“皮”与 “骨”的关系,并通过精致的节点和精细的加工来加以强调,为建筑表皮的自我表现奠定了基础。
后现代主义建筑师从符号学,语义学出发,进一步认为建筑可以有两层皮,里面的一层解决功能,外面的一层解决形式。针对现代主义的建筑形式应如实反映内部功能的原则,文丘里在《建筑的复杂性及矛盾性》中提出的 “二元理论”在建筑中的运用,使建筑师彻底摆脱了清规戒律,于是建筑表皮完全解放,可以自由的舞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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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的表皮研究
当代建筑理论对建筑本体的重视直接导致了建筑师对建筑表皮的重视。但当今对表皮的处理手法决不是对过去的重复,而是充满了时代性。新的设计手法、新技术、新材料的运用,使建筑表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和表现力。
不同的建筑师在建筑表皮的表达上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也表现出不同的倾向:有的注重表皮本身,重点研究表皮的材料、表达方式;有的着眼点并不在于表皮,但对表皮的处理最终也成为表达其作品建筑思想的一个重要部分。表皮呈现出来的不同状态反映了建筑师们建筑思想的差异。
作为一个分析问题的切入点,对建筑表皮的研究可以使我们进一步了解建筑师对建筑的理解和态度。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卒姆托、妹岛和世都是活跃在当今建筑界的著名建筑师,也是极少主义建筑师的代表人物,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有一些建筑表皮的新的处理方式,不同的设计手法表现出他们不同的建筑思想。将他们的表皮设计手法进行分析比较,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他们。
一、赫尔佐格和德梅隆
——对材料反常规的处理, 表皮作为传达信息的媒体
对表皮的研究是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他们总在不断的实验,采用新的技术和构造方式,在他们的建筑作品中表皮的表达方式不断的变化,对人们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他们对材料的使用是反常规的,他们的设计手法中常常可以看到对传统的置疑、挑战。
赫尔佐格和德梅隆深受战后欧洲艺术思潮的影响,他们常常与艺术家合作,在严格的二维意义上运用平面艺术的手法处理建筑表皮。最典型的一种手法就是以某种图案为主题,在立面上重复使用,从而改变表皮的传统特征。
Eberswalde技术学院图书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图书馆的体量是一个严整的长方体,表皮材料为玻璃和预制混凝土面板。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将相同的图案印刷在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材料上,将它们并列放置在一起,交替出现。由于采用了同样的表面处理方式,使玻璃和混凝土在视觉上的界限变得十分含糊不清。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刻意混淆了在正统建筑学知识里完全不应该用同样手法处理的虚实两种表面,给人带来了全新的、奇特的、虚幻的建筑印象。
在这个作品中,赫尔佐格和德梅隆通过重复具象的元素将立面消解于二元的图像中。这种处理手法显然受到了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的影响,运用了安迪·沃霍尔在其著名作品《玛丽莲·梦露双联画》中使用的手法:重复。《玛丽莲·梦露双联画》使用绢网反复印出玛丽莲·梦露的同一幅头像,虽然描绘了具体形象,但画面不再是图形与背景的关系,而是整幅画面呈现为一种连续的肌理,一个无性繁殖的无限的系列,无中心、可生长。安迪·沃霍尔通过这种方法,改变了人们看待日常事物的方式,使本该是纯艺术的绘画带有了工业生产的意味,从而鲜活地表达了信息化与商业化所特有的属性。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将这种手法运用在建筑表皮上,将建筑的立面转化为媒体,向人们传达信息。
在这个时代,社会不断在改变,新的生活方式、新的技术不断涌现,建筑也应该对此有所反映。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对时代性具有敏锐的触觉,他们的建筑显然具有某种时尚的特征。
东京Prada店或许是这种时尚特征的最好表达。Prada作为欧洲最著名的时装品牌之一,引领着时尚的潮流。Prada的店面理所当然的成为时尚的容器,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设计的东京Prada店很好的表东京Prada店表皮达了这一特性。不同于他们以前的作品,东京Prada店不是简洁的立方体,而是极具个性的多面体。建筑表皮由玻璃面板和菱形网格状的钢结构构成。玻璃面板有的凹入,有的凸起,有的是平的,充分表现了建筑不规则的表面。该建筑透明的、水晶一样的形象同周围沉重的平直方正的建筑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这个建筑中,建筑师创造了一种结构,使表皮和结构成为一体,并使得建筑的内部空间完全获得了解放。整个建筑形象轻盈、通透,白天,玻璃反射阳光,熠熠生辉;晚上,室内的灯光由内而外将建筑照亮,就像一块晶莹的水晶。
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建筑表皮设计不停变换的主题,他们的建筑作品充满时代流行色彩。他们追逐时尚,并把时尚作为自己建筑思想发展的源泉和动力。他们确信正是这些流行艺术表达了我们的时代,并使艺术家的感觉更加敏锐。
二、彼得·卒姆托
——表皮是建造的结果,是对场地的回应,是材料诗意的表达
与赫尔佐格和德梅隆不同,彼得·卒姆托并不把表皮作为自己的建筑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认为建筑是一个整体,表皮、节点、空间等都是整体的一部分,都是为了表达整体。因此,虽然卒姆托的建筑中对表皮有很多不同的处理,但那些都是为了帮助表达整体,并非注重表皮本身。因而,卒姆托的建筑作品往往不像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作品那样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而是与场地融合在一起,显得那样宁静、感人。
在表皮的处理方式上,如果说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强调对材料“颠覆性”的使用,那么卒姆托对材料的使用方式显然更为温和一些。他更强调体现“材料的天然特性,超越任何文化,从而使材料能够在建筑中歌唱、发光”。卒姆托总是试图在作品中重新发掘传统材料内在的特性,细致地考虑材料触觉、气味和声学品质,将其与特定的场所、建筑结合在一起,赋予材料以特定的意义。卒姆托坚定的相信,尽管材料本身并不是诗性的,但只要建筑师为它们创造出具有意义的情境,材料便能在建筑中展现诗性。
Bregenz美术馆中,两种不同的材料——混凝土和玻璃的对比,成为这座建筑动人的主题。建筑的核由混凝土现浇而成,经过抛光,表面没有任何遮盖物,强烈地表现出材料的特性。混凝土的外部被鳞片状的玻璃包裹,这个“斗篷”在结构上完全独立于整个建筑,但具有外皮的所有必要功能——挡风避雨、调节日光。房屋和外皮视觉上结构的分离,使内核的混凝土得以从外皮的功能性中解放出来,充分的展示自身的塑性。而半透明的玻璃外皮随观察的角度和光照条件不同总在改变形象:有时它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太阳的光线,光芒四射,有时它又显得沉静、完全不透明。空气穿过玻璃鳞墙的缝隙在主体和玻璃间的缝隙中循环和流通,玻璃鳞墙就是建筑的皮肤,呼吸吐纳,仿佛有了生命。在这个作品中,玻璃和混凝土互相辉映,材料的表现力被发挥到了极至。
我们不太容易在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建筑作品中找到场地的影响力,他们虽然“对建筑所在的具体状况十分敏锐”,但“在他们的作品中,场地从来都不是决定因素”(拉斐尔•莫尼奥语)。而卒姆托对场地却异乎寻常的重视,很多时候,卒姆托对表皮材料的选择和处理方式都是源于场地。他认为,“每一个新的建筑都闯进了一个特定的历史情境,闯入过程中至关重要的是同既存环境产生富有意义的对话”。但卒姆托依然强调新建筑自身的个性,所以在材料的构造方式上,常常有所创新,而这种创新又是基于对传统独特而又深刻的理解。
如在Vals的温泉浴场中,他根据当地传统选择材料,从而使建筑扎根于基地。这座建筑坐落在瑞士山区,力图与山地环境对话并形成新的平衡。卒姆托采用产自同一山体的灰绿色片麻岩,以表现建筑与场地的同质和谐,并特别设计了一种构造方式“瓦尔斯复合结构”,将片麻岩和混凝土相组合叠砌起来,获得了一种坚硬与柔软并存、光洁与粗重并呈的特殊质感.整个建筑像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石块,插入山体之中,成为环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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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岛和世
——表皮为空间服务,传统精神的表达
妹岛和世是当今日本最杰出的建筑师之一。她的作品有着鲜明的日本特色:安静、轻盈。
如果说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卒姆托对表皮的处理立足于建构,那么妹岛和世对表皮的处理则是以空间为出发点。比起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卒姆托,妹岛和世处理表皮的手法相对简单,使用的材料比较平常,多为玻璃或铝板,构造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妹岛所关注的不是建筑外部形象和它带给人的视觉冲击,而是内部空间的组织。但妹岛的作品中,表皮对于表达她的建筑思想依然起着重要的作用。
在北方住宅中,板式的建筑围绕基地周边布置,底层架空,建筑形体轻而薄。建筑共容纳了107个住户,妹岛设计了多种户型,大约1/3的是小套型,约半数的住户拥有两层通高的共享空间,每个住户都有一个阳台,贯通整个建筑。不同户型的组合完全在建筑的南立面上表现出来:两层的共享空间将楼板打断,贯通建筑的阳台在立面上形成空洞,从而造成了丰富的立面效果。这种对表皮的处理方式强调了建筑表皮“截面”的特征,而不是维护面的特征,我们可以称之为“立面剖面化”。这种设计手法是与建筑空间组织构思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是对空间的真实表达。
日本建筑师对于传统建筑的价值一直十分重视,并在理解和运用上有其独到之处。他们很少直接运用传统建筑的某处细部,而是努力整合传统建筑的精神和特性,并将之以现代的方式运用到新的建筑形式中。
日本冈山市S住宅表现了妹岛在这方面的尝试。这是为一家两代六口人设计的私人小住宅,位于冈山市冈山县的一片高密度居住区内。建筑形体是一个方盒子,被半透明的有机波形板完全包裹起来,表面仅开了几个必需的门窗洞口。建筑分为两层,一层布置卧室和浴厕,二层为起居空间,包括厨房和餐厅。整个核心空间的外围是两层通高的走廊。走廊的外侧(也就是建筑表皮)为木骨架双层半透明有机波形板,内侧为可开合的条形木板。走廊是内部与外部的过渡空间,将建筑的核心空间与外界隔离开来。半透明的有机波形板过滤了外来的光线,室内明亮而又柔和。
妹岛运用在S住宅中的手法(外表半透明的膜被,围绕建筑一周的交通空间),实际上是典型的日本传统空间模式的再现。日本的传统建筑中,一圈走廊围绕着核心的居室,居室周边用裱纸木框推拉门限定,光线透过纸射进室内,造成宁静柔和的空间氛围。妹岛使用木骨架双层半透明有机波形板作为建筑表皮,正是为了表达这种传统空间的精神。
结语
通过以上对建筑师表皮设计手法的分析和比较,我们可以看到,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卒姆托、妹岛和世三位(组)建筑师建筑观和方法论的差异。他们各自表达出了不同的倾向性:赫尔佐格和德梅隆重视时代性,在这个视觉消费的时代里,他们的作品体现的是视觉的现代美感,他们从当代艺术中吸取营养,运用于他们的建筑作品中,不断地对表皮进行实验,创造出特殊的视觉效果,向人们传达着时代的信息;卒姆托注重场所,他力求使自己的建筑作品与环境融为一体,场所塑造建筑,建筑赋予场所以新的意义,表皮的创新、精致的构造都是为了建筑表现整体;妹岛和世重视内部空间的组织,传统精神也是她进行创作的源泉,她通常不对表皮作特殊处理,选择材料和表达方式都与内部空间紧密结合在一起。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一点切入进行探讨,也许可以得到更深入的理解。对建筑表皮的分析与比较,最终是为了对建筑师的思想有更深入、更全面的认识,引发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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