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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性与感性的双行线上——冯纪忠先生访谈

冯纪忠先生

冯纪忠先生(以下简称“冯”)是一位真正富于创造智慧的教育家和建筑家。在中国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现代化的特殊历史进程中,他以其哲学和思想塑造了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由他设计的方塔园在台湾学术界被誉为中国现代建筑的坐标点。2006年新年伊始,笔者(以下简称“访”)有幸在上海寓所见到了冯先生。

访:即使在我们这代人心中,方塔园也代表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何陋轩对竹构的探索,比今天业界对竹子的推广早了20多年。您能不能谈一下当时设计的背景。

冯:实际上也因为资金缺乏。公园本只想要个竹亭、竹廊之类,但我不想要一般的做法;从形象上说,当时从嘉兴到松江很多民居的样子也是这样,后来就越来越少了。这是一方面;另一个较强的原因是当时观念稍微新一点的东西,比如方塔园,当时还只造了大门和堑道,都已经遭到无知的批判,即所谓“精神污染”。至于竹构,那是中国的特点。何陋轩设计的时候主要就想和普通的更不一样就是了。蓄含的观念,会更新一些,也可说是对那种无知污蔑的反弹罢。

访:在Fletcher建筑史(第二十版)中收录了您的两个作品,除了方塔园,还有同济医院。

冯:当时国内的医院主要还是形式主义,概念上比较新的,还有华揽洪的儿童医院,夏昌世的广州医院。儿童医院在北京,难免要用民族形式,不过用得并不呆板。夏昌世的设计主要考虑门诊、住院等的联系,按功能划分,这是比较好的。同济医院相对更脱开老套。基地很窄,两边都是住户,也不能做高。当时的条件现在很难想象,深桩都没法打;打桩机也没有几个,都是借用一下,赶紧还掉。而且材料也缺乏,好不容易找到一批现成钢窗,外国人留下的,只有一个尺寸,只能作微调。所以窗格就是现在这样。另外我考虑得比较长远,考虑了冷暖气。我认为早晚全部要用空调,所以结构上要预先考虑,走道、竖井全都考虑了。后来空调安装起来就很容易。

访:同济医院和何陋轩相隔近三十年,风格不尽相同,同济医院更接近现代主义风格,而何陋轩则有更多东方情趣或者说本土观念,这是否代表您在思想上有所转变?

冯:这个看怎么说,传统并非完全要在形式上。传统文化的显现,是在意境上有一些味道。方塔园的宋塔收分线很美,我们认为方塔园就应该有宋朝的味道。主题是宋塔,也并不是真正把宋朝的东西都搬来,不是在形式上,而应该在味道上匹配。味道就是意境了。对于意境,《辞海》的解释不太准确,它归纳为“境”与“意”相遇就变成意境,其实应该是意象的积累或意向的组合生一个“境”出来,“境”是人的心情。就这样,每个东西包括细节都要考虑有宋的味道,但它并不是宋的东西,而是新东西。里面所用的对比、刚柔等手法,是有意识在每个方面都这样考虑。我们是中国人,只要主观地去想这个意境,就会和外国人不同,因为我们的想法是从中国文化来的。所以意境的得来并不是从形式考虑,当然最后东西的产生还是形、象。这个思想可以讲我是慢慢体会,也可以讲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

方塔园最初只有塔和影壁,然后搬来了一个天后宫的殿,布置就很重要。塔和影壁本身就不在一条线上,这是三个时代的东西,难以按轴线放置;加上两棵二百多年的大树,方塔园自然而然就不是对称布局。在空间上既有变化,又要有规律。这个规律也跟宋朝的规律一样,不呆板,是很活跃的东西。宋朝的文化最能代表中国的文化,比如瓷器,宋以后的瓷器越来越薄,越来越精细,但造型上比不上宋的味道;唐朝倒是有一种粗壮的感觉,也没有宋的味道,前后都不如宋朝。

方塔园这样做还因为东西少,本来就不多,其他东西都是新加的。新建的不应该违背主题,而要把主题突出。主题出现的时候要烘托主题,别的东西都稍微压低一点,那么四个角处理上也和塔院稍微隔开一些。

访:您担任同济建筑系系主任多年,建筑教育的主要方向如何把握?

冯:一个是怎么认识建筑学。建筑学应该比较全面,包括整个环境和建筑内部。特别是外部的环境,包括城市环境,以及自然环境。当时的建筑学专业还纯粹只是建筑学,建国之后,因为到处都在发展才有了城市规划。那么城市规划是不是建筑学再加一点知识就行了?我认为不行。如果只是建筑师的话,对城市来说不够、不全。不能只是简单地放大,城市有供应,有交通,有其他方面,建筑师加点课,还是没有办法摆脱本行的思维方式。所以当时就想成立规划专业。而真正的园林则应该有建筑的基础、规划的知识。这种建筑学、规划、园林三位一体的思想当时就有。不过开始搞这么多专业不行,但始终有绿化这门课。

我们先争取到了规划专业,1956年正式批准成立,其实此前早就开始了,在院系调整以后就开始招生,很及时;后来大发展到处都需要规划人才。可惜规划一直得不到重视,都以为建筑师就可以了。发展这个专业还是比较困难。要是比画透视图,搞城市规划的人会差一点,因为这不是我们训练的重点,他要去学习其他知识。所以我们规划专业的学生的图纸没有其他人漂亮。现在终于大家都认识到了城市规划的重要性。可惜其他学校的城市规划专业很晚,有的到七、八十年代才成立。

访:中国现在的快速城市化,大量需要规划专业人才。同济规划专业人才的长期培养和积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冯:是的,不过当时学生出去工作很困难,开始是大家都不重视;后来比较重视一点,但是规划专业学生数量不多,所以还是得不到足够重视。

访:您在同济创办规划专业时,指导思想是不是一开始就和CIAM有区别?

冯:在CIAM那个时候还是纸上谈兵,比较空,所以柯布西耶这样出名的人,规划做得不好,没有脱离老套,也就不可能新。后来尼迈耶的巴西利亚,也是空荡荡的,他们身上老的东西没有化开,所以其规划研究只能算是半熟。欧洲在大战之前,规划新思想是有的,但是没有发展的必要,因为城市都已经基本成形。比如人口,基本上都是稳定的。当时的法国、瑞士、奥地利,人口都不增加了,城市规划的要求就少,不像中国。即使在一战以后,欧洲的发展也主要是在住宅方面,还不是城市规划。二战以后就不同了,有的城市被炸光了,最厉害的像华沙,所以很自然地发展起了城市规划。当时最先进的城市规划是1954年左右的伦敦规划,然后是华沙规划,这两个是大城市经过规划而来,真正现代城市规划的开始。我们因为有大战的亲身体会,也认识到规划的重要性,当然也受到了CIAM的影响。

现代城市规划本身当然也有很多毛病和不足,特别是用在中国不够:规模、原来的基础都和我们不同,欧洲的战后恢复也比我们快。当时发展规划是感觉我们迫切需要,也因为没有什么建筑项目,像比较有名的陈植、赵深、杨廷宝也没有多少项目。当时我刚回国,和金经昌同船,他一回来就搞上海城市规划,我当时是在做南京规划。后来就一起在同济创办了规划专业。

访:好在有城市规划专业多年的发展,不然今天中国的快速城市化过程会困难更多。

冯:现在又不同,现在我已经跟不上形势了。(笑)问题更加细致,规模也不同;现在看来规划的范围至少是城市群和区域规划。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基本上差不多,只是需要研究的问题更深入、更细致,规模更大。但是,现在规划还是没有跟上,有些地方遭到破坏,增加的东西不恰当,也更乱,因为发展太快,思想跟不上。主观的原因也有,还是抱着形式主义不放。建筑的问题在形式主义,规划的问题也在形式主义。另外,最不好的客观原因是利润挂帅,把这些问题都归罪于建筑师太不公平。建筑师当然也应该有敬业精神,我认为是对的就是对的,我认为是错的应该大胆指出。

访:在同济的讲座《门外谈》,您讲诗,讲意境。意境是不是在园林中反映更多?

冯:当然是。但实际上讲园林,不光是园林建筑,普通的建筑也在自然里,只是它的邻居都是建筑,就是环境了。建筑跟自然接触,那么自然就和它有很强的关系。当我跟自然摆在一起,是应该表达我不同于自然,是自己的个性表达得多呢,还是比较谦虚地和自然配合,甚至于突出自然?这点上中国人和外国人确实不同。原因之一至少是中国人对自然比较尊重,回归自然、和自然配合、甚至强调自然。

为什么我们会从最初的惧怕自然,到认识自然,亲近自然?中国人认识自然早,我所说的认识不是科学上的认识,而是美学上的认识。欧洲国家如瑞士,山都有四五千米高;中国西安以东、大漠以南的大片国土,绝大多数山都在海拔一千多米,泰山才1400多米,但已经是登泰山而晓天下了。中国人和自然没有那么对立也和这个有关系。自然本身比较亲和。一个是不怕,还有一个是可达:所有这些重要的景致,都可以上到顶,像黄山、泰山、峨眉山。欧洲的山在过去是没有那么容易上到顶的。到的了,而且不怕了,才能有美感。而中国的山确实也很有意思,形态多样。概括讲就是这样。

访:意境是很东方的概念,也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难以评价。您在风景园林的一些研究中提出了旷奥度、计算机分析等,是想把意境变成可以理性分析的东西吗?

冯:主要是利用遥感开发风景的问题。开发风景要考虑很多方面,在审美上主要是旷奥度。中国人口众多,开放后游客数量剧增,也需要新的风景。要找新的风景,光靠踏勘就太不够了,很多地方到不了。而利用遥感可以画出各种图来,再利用这些有意识地选择线:首先是选形,形最根本的就是旷奥的问题。旷奥不是我讲的,是柳宗元讲的:“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

访:这样就把很难表述的东西,比如风景的美,变得可以衡量。

冯:对。当然还有其他东西配合。首先是植被,还有土质,都可以依靠遥感。最后当然还是要踏勘。但是已经有大体的概念,有很多踏勘就可以省掉。国外有遥感,但没有用到过风景上面,没有把旷奥度作为研究对象。把遥感用于风景开发,是我们首先做的。86年左右刘滨谊在三清山整个这样做过一次。

最近开过一个Landscape的国际会议,讨论Landscape的课程安排,大家主张不同,最后把风景园林说成是不完整的。园林这个专业现在确定是叫景观了,不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这个专业的基础确实是园林,但是发展之后就不再局限于园林,所有环境都是其研究对象。所以Urbanscape也是有道理的,风景就是观赏的,是眼睛可以看到、身体可以感觉的环境,所以城市才有绿带、公园,这个都属于园林。另外,开发风景,如刚刚讲的利用遥感开发风景,也并不光属于测量系,这需要测量的知识,也要建筑学和城市规划的基础。所以我们的范围很广,要懂得园林怎么设计,也要懂得怎么欣赏自然美,怎么寻找、怎么开发,用什么标准发掘;包括了这么多方面,还一定要追溯园林的历史。整个这一套,都属于园林学。这次开会说过去的园林涵盖比不上景观,那么我们就要说,我们过去的范围就是这么大。从本科专业到硕士博士题目,这些方面的内容都有。当时我就有意识这样安排,也许每个点的深还需要代代积累,但各个点都安排到了。像吴伟,黄一如,题目都不一样,就是把种子要先下下来。这几个种子到现在其他学校都还没有。

访:这也受到教育部取消风景园林专业的影响。

冯:当时搞了个旅游专业代替。这有点开玩笑。好在我们旅游专业的教师和课程体系还是风景园林的。单纯以旅游来推动景观开发太糟糕了,所以很多地方搞得不像样,现在又来拆。旅游是可以的,但是要有景再去旅游,而不是为了旅游拼命赶景。结果赶出来的都是假古董。谁先谁后,就像是马拉车还是车拉马?

建筑学也好、景观也好,甚至城市规划也好,一个要理性的分析,一个要审美的激发,两条线要并行。依靠什么并行?依靠的是普通的、大家都理解的东西——具体的形、象,来组成意境的结果。我搞空间组合,是针对当时不以空间而是用实体、外表来考虑问题的形式主义。欧洲在现代主义之前是这样的,我们那时还是这样。后来我就被批判说你怎么老空啊?(笑)当时我没有谈美观的问题,因为没法谈。可他们倒是一天到晚均衡、对称,这不是美是什么?这是形式主义,怎么能算是原理呢?当时的方针政策也有问题,适用、经济、在可能条件下注意美观。美观怎么会有不可能的条件呢?就是草棚子也可以美观,这就是我做何陋轩的主张。

理性分析的一条线是这样的:从自然环境到建筑的关系,一直到建筑内部空间的组织;这些组织如何构建起来,是结构;之后搭头的地方怎么细致,是构造;还有材料的性能和材料的表面、形式,最后组织成功一个建筑,是适用而且经济的。

感性的一条线怎么来?感性,是我们积累了许多印象,可能是书本的、实地的、踏勘的,人就有了经验,就有表象。为什么叫表象?同一个东西,我所注意的是颜色,他看到的可能是形状,这就不是象,是表象,包含个人的选择。表象积累起来,摆在那里随时可以拿,它当然越多越好,最好各方面都有。到设计起步时,我就会选择这些表象,经过选择的表象就成为我的意象。随着设计深入,意象越来越多,也包括理性的,因为要考虑环境、内部、结构、构造这条理性的线。这两条线没有前后,是平行的,平衡发展,最后发展到我很“得意”,内部很实用,也很美,就有一个意境出来了。意境不是境与意摆在一起,而是这样生出来的;不是在最后才冒出来,而是酝酿出来的。开始可能很模糊,但是有好恶,因为表象的选择已经包含了好恶;在理性这条线也要选择,也有好恶。从表象里选择意象,一步步都是这样过来,最后意境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不是境意的结合,而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

理性的这条线我们现在渐渐通了,但是感性的这条线还没有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很多设计并不考虑环境,唯我独尊,老的全拆光,没有前头一段,只有后头一段。个人的东西没有经过其他具体的东西变成表象,更不用讲意象了。他的意象都是从自己来的,所以就先有形式。另外一种是把房子照理性做好以后,总觉得不舒服,加点装饰,把不对称弄成对称,轻重不对再加点分量,形式是后来的。这两种形式主义,后来形式的是以前的毛病,先有形式的是现在的毛病,怎么能把它们当作原创呢?中国这么多建筑,少就少在原创。外国人在中国的设计也少有原创,很多准确说自说自划,有些人在本国都不被接受,到了中国却被接受了。(笑)

访:是啊,现在的中国是外国建筑师的实验场。

冯:老实讲有些东西不值得看。不是说都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太守旧。我们有些东西比如结构,还是老观念,认为规律越强越容易做,但现在有了计算机,所有的曲线都一样能做出来。有些房子曲线很多,也不能就说它是形式主义。如果形状好,结构也做得到,但功能不够,理性不够,那就不能原谅,那是个人表达、个人想出风头太多。个人完全没有当然也不好,还是要有一些,不能说过去穿袍子马褂,现在也全穿袍子马褂,(笑)我还是穿新的东西,但是和他有某种亲和。

原创需要有理性的基础和感性的审美的生成。两条线不是分开的,而是混合的,混合要根据具体的任务。任务不同,两条线的关系就不同;而且两条线不是呆板的,可以变化、跳跃、省掉一点。这两条线无所不在,也并不局限于建筑,比如在桥梁设计上。现在关于抄袭和原创讲得很厉害,好像中国建筑师都不能原创,其实是没有给他原创的机会啊。

除了原创,还有难以解决的如保护问题,遗留的东西要保存,一提到保存,有的地方就乱来。本来应该保持的他反而加油加酱,不得法,又破坏了。

访:现在的建筑教育体系主要来自西方,中国古代师父带徒弟的方式是否可能与其结合呢?

冯:师父带徒弟,西方过去也有的。我念书在维也纳,以前也是师父带徒弟,因为教学范围小,后来便不再用了。本科建筑教育还是集体的方式好,各专业可以更专。我看新学校需要集中的教法,如果学校比较稳定,也可以分散,可以根据老师的水平、老师的来去自己调整。当然,研究生阶段还是师父带徒弟为好。

我倒是赞成教法要‘广’,学生习惯了‘广’,出了学校也就会‘广’,选择也会‘广’。建筑师在学校里是不会完全成熟的,需要在外面做事才能真正成熟。现在的问题是学生花很多时间在外面设计,这对教育不好,学生就应该用大部分时间专心学习。

访:中国古代村子的形成,可能是因为血缘关系、风水等影响慢慢形成;而现代新城的建设,则可能依赖规划体系。这两种方式是否能结合?或者说本土方式和现代规划如何结合?

冯:不能这样比。所谓风水,其实是通过理性地分析环境得出的环境意象。靠山,面水,大门、正厅朝向等都是理性的分析,只不过是用感性的方式表达,把内部的规律表现在外部的“形”上。所谓风水,其实是结合自然。而风水先生要人家接受,就要用文学、哲学的东西来修饰,显得更深奥,或者把你看到的东西更提醒一下,其实大家都看得到。我对风水就是这样的看法。(笑)十三陵有个轴线,两边有青龙白虎,轴线之所以弯,是顺应自然。现在做规划反而总是一条直直的轴线。浦东也是这样,当然浦东还好并没有地形,但是要不要轴线就是浦东的问题。沪西并没有轴线,它是自然发展、政治上发展的,不是在形上发展的。两个租界并行地往外推,推出了两个主线而不是轴线,南京路和淮海路。南京就不是这样。它是整个大范围有山有水,比较短的部分用直线那样比较好办,容易分配基地。

访:您是中国建筑学科的奠基人之一,对于学科未来的发展,您觉得应该注重什么?

冯:我一直比较注重文学的修养。现在有人提“汉学”,把《论语》、《孟子》和《三字经》都加入课程,光是这样不行。能背论语就掌握中国文化了吗?我们需要吸收各方面的知识。首先要学会的是文法,是中西文不同之处。比如中国人很直接,某某人说,后边一段都是他说的;英文不一样,什么话,某某人说,he said,然后再接下去,这样反而让人弄不明白。中国有很多东西很美的。只要让学生对中国文化有概念,都可以学,不一定非要抱着几本老书。中国文化并不只是孔教。我还是赞成有选择的教学,在文学里选,广泛地选。不一定是非诗不可,或者非文不可。

设计有思考的过程,这时常会无意中想到一个文章的“气”,“气”是要背的,所以有些要背。举例来说,《醉翁亭记》的二十一个“也”字用得多好,“环滁皆山也”,大范围的;然后一步一步,“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已经变成局部;“山行六七里”已经到里面去了,然后再看到亭子;这个“气”就顺了。从它来设计我们就能得到从大到小的一条线,这是一种“气”。有的“气”很壮,如《封建论》。有些文章雄辩,如梁启超的文章,转来转去,把主题从正面讲、侧面讲、反面讲,最后把主题讲得非常清楚。声调也有很大作用,许多文章光看不行,照着念一遍,文气就出来了。所以不在乎古的,现在的,只要选真正有中国文化,真正味道足的,都可以。只盯着几本书没有必要。那是研究生研究某个人的课题。

有了“气”就有了“势”,“势”有推动力,这条线就起作用了,就能出现“形”。中文的字也有“气”,有一种气是凝练的,如楷体,而草体简直是飞动了,设计时就可以考虑,有没有感受,一定有的。要提倡对中国文化的培养,而不必要、也不用把学生训练成孔教徒。(笑)

访:嗯,应该从文化的角度来提倡。

后记:冯先生虽是九十高龄,仍然神采奕奕,思路敏捷清晰。与他谈话,首先感到的是他的人格,屡屡赞誉他人,对自己轻描淡写,对错误直言不讳;其次是他的视野,谈任何事情都是上下纵横,融会东西;再次是他的学臻化境,至深的道理却总能用至浅的语言和比喻来解释。谈到本土,冯先生多以原创代替,他家学深厚,那该是自然而然的,或许多谈本土倒容易招致狭隘和形式化;谈到学科的未来,他则直接谈文学修养,谈文章、文字的气、势、形,笔者体会,在他看来,传统文化的浸润对未来的中国建筑师来说也是要自然而然的,不必多说却也必不可少。而作为后辈,笔者的偏颇和狭隘之处,经冯先生一席话,顷刻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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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冯纪忠刘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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