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去过的城市里,能留下印象的近代建筑一定有其独特的味道,这些味道有些与建筑本身的美感有关,而有些则与它所蕴涵的丰富历史信息及历史事件相关。老房子都有各自的传奇经历,华丽、辉煌、神秘、温婉、颓败,它们就像花甲老人历经岁月的沧桑和磨难。有人说一栋老建筑就是一部浓缩的近代城市发展史,殖民、战争、运动、闲置给许多建筑带来了无法抹去的屈辱和苦痛,并且长期缺乏养护维修、使用不当等诸多因素都促使老建筑滑向衰败没落的深渊。当今社会越来越重视历史街区和建筑保护对城市的意义和价值,一些老建筑在修复改造时不可避免要触及它们的历史“伤疤”,是揭是掩以及由此产生的伤痕价值审美引发我们去思考,德国国会大厦成功改造以全面接受历史和反省历史的方式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示范,值得我们学习。

1999年改造后的德国国会大厦
坐落于柏林心脏地带的国会大厦为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自1895年建成后命运坎坷,一个世纪以来历经焚烧、轰炸、重建和隔离,留下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躯体,60年代它曾被第一次修建,不过由于当时建筑遗产保护在欧洲和德国并未引起重视,建筑的历史价值常被人漠视和误读,因此大厦的首次修建采取了不恢复穹隆顶、内部全面更新的原则,原有内墙被彻底覆盖,所有的历史细节几乎被粗暴地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谓“现代化”的空间景象。两德统一为大厦带来了新的生机,英国建筑师诺曼·福斯特主持的第二次建筑改造将它视作一个跨越19和20世纪的文物建筑,对过去百年叠加在建筑上不同时期的历史信息进行取舍整合,以冲突的视觉审美方式展示出建筑饱受的创痛和历次修建痕迹,使之成为政府向世界打开的一本德国近代“活历史书”。在这个原则主导下,主立面入口包括六根古希腊柱式、巨型山花的破损处都经过了细致的补缺修复,尤其是山花上“为德国民众”的字样在修缮后清晰可辨。断裂的檐部浮雕像、门上镶饰等建筑残片不再按原样翻建,只是修补缺损处,补痕自然流露,不刻意隐瞒,表达了一种以批判性眼光重新审视历史的决心。

国会大厦电梯间保留下来的战争痕迹和盟军的胜利涂鸦
值得一提的是,当小心剥离60年代改建时包覆的内墙饰面后,被掩盖了近40年之久的战争创伤——弹孔、轰炸痕迹甚至大量盟军的胜利涂鸦显露出来,令人触目惊心,这些涂鸦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国际化、自发性的军人集体行为,有着极为特殊的历史保存价值,大大出乎包括建筑师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这些珍贵的战争痕迹经议会的慎重考虑后决定保留,作为战争的见证人。它们被选择性地保留在电梯厅、楼梯间等人流密集的区域墙面上,米色抹灰新墙、明显的修补痕迹、可怕的战争伤痕与深蓝色烤漆电梯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使穿梭其间的人们谨记这段令所有德国人耻辱的黑暗历史。

柏林威廉纪念教堂成为战争的纪念碑
柏林以这种方式铭记战争惨痛的例子还有很多,市中心动物园站旁的威廉纪念教堂(俗称“断头教堂”)战后重建成为柏林著名的旅游观光景点,被炮火炸毁的教堂尖顶在重建时不再恢复,颇有纪念意义,遗留的教堂部分前厅被修复加固后成为展示教堂传奇历史和重建方案的陈列馆,免费向公众开放。遗址残留式保护和伤痕美学在意大利也极为普遍,许多古罗马时期的教堂和旧建筑被精心保存和修补,新功能和材料被谨慎而巧妙地加入以满足现代人的使用需求,建筑师的职责更像一个考古学家,发现历史并给予充分的尊重和研究,而不是将自己个人的观念凌驾于历史和传统之上,把美丑是非的评判权交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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