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一块永恒的大陆，向东西南北延宕无垠，苍莽的高山横亘其中，大陆的两极如中悬的天平，向山的两侧绵亘延伸。山这边与山那边住着各样的人群，人群中说着不同的语言。远古的先民赤裸着身体，快乐的生活无忧无烦。

山这边起了暴风雨，天空被闪电撕出道道裂痕，雨水沉没了四面的田园。先民们以为天崩地裂，战兢兢围绕洞中的篝火，看女魃作补天的巫法。巫法过后暴雨渐渐过去，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湛蓝。先民们又仿照天地的四极，用四柱搭造自己的棚穴。人们还模拟天界的紫宫太微，细心地建造都城与房舍，宫室的布置按照日月星辰的回环律动，王者的起居依据宇宙的周流运转。木柱支撑的宫室星罗棋布，河流从都市的街衢中穿过，有如天穹上星垣围绕的银河。

山那边的先民也用四柱造屋，石造的大屋正中是不熄的塘火，火塘象征大地的中心，大屋四周是狭小的矮房。人们将湖旁的大树奉为神明，护卫树上"金枝"的卫士，持剑荷戟日夜彷徨。仰望高耸入云的树冠，遥想上苍宫宇的辉煌，人们对天国的彼岸翘首以望。
匍匐在大地上时间已久，人们想攀援天国的乐园。山那边的人们堆起山一样的高台，台顶上造起神的庙堂。山这边的人们也建起了通天的高台，台顶上是嵯峨的楼宇，铜铸的仙人手擎玉盘，翘道启盼上苍的恩赏。

山那边的人们曾经相信自然的万神，华美的神庙散布水畔山巅，后来却皈依了上帝的恩威，将异教的神殿夷为废墟。又精雕细刻出十字的穹隆，将上界的天国化作人世的殿阁。上帝成为宇庙的中心，辉煌的教堂耸立在城市与村镇的中心。教堂内林立的石柱耸入天穹，狭长的中厅座东面西，东端的圣坛上罩着太阳的光环，两侧幽暗的彩绘玻璃，将通往天国之路变得扑朔迷离。山这边的人们相信祖先的威名，也把山川万物奉作有灵的神明。人们建造各样的祠堂庙宇。如水的时间日换星移，西来的佛祖日益泽被四方，即使是深山幽谷的寺宇，也渐渐变得金像生辉。为佛建造的高塔如擎天的立柱，塔角的金铎随风摇曳，与缭绕的经诵和为悦耳的梵音。

山那边的人们对上帝的教诲日渐厌烦，将尘世的自我看作与上帝同在的"人"，人文的觉醒如青春的萌动，自尊与自负搅扰在心中，用集中式高耸的穹隆，把为上帝建造的殿堂变成人的力量的复兴，连自己生活起居的别墅，也建造得孤高自傲中心对称。人群中的智者又向人们宣称，自然的法则已被彻底把握。宇庙万物有恒定的等级，严谨的数学规定了万物的秩序。几何形的广场与放射状道路，将城市与园林变得井然有序。冷峻的几何体与严格的比例，使宫苑与殿堂成为理性的象征。

山这边的人虽然烧香礼佛，却念念不忘古往的圣哲。先王的圣德为万世之表，圣贤的祠庙遍布州县郡国。人世的君主为上天的庞儿，至尊的明堂表征天地圆方。普天之下的城垣屋舍，都拱卫着这天子的金銮。屋舍与服饰有分明的等级，宫室住宅有层层的院落，檐宇梁栋勾心斗角，楼榭亭轩接栋连檐依山枕波，如诗似画的万园之园，移天缩地如自然天成。天地的秩序透出阴阳的谐美，万物的差别掩映宇庙的和合。

山那边忽然骤起风波，四野的工厂烟囱林立，拥挤的车马将城垣挤破。交易所市政厅火车站与歌剧院，重新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大陆之外的海中又发现新的大陆，新大陆上也建起了各样新奇的屋舍。又一位智者大声疾呼：用进废退，适者生存。适应与进化是事物的法则。房屋成为居住的机器，设计的原则是少就是多，多余的装饰就是罪恶。简单的方盒子用立柱支撑，条形的横窗嵌入光洁的墙面，流动的空间上下穿插，围合的四壁也左右错落。

山那边的风雨愈刮愈烈，乌云挟着雷暴向山这边侵袭，万园之园被火焰吞食，静谧的田园也旦夕毁圮，城头变幻大王旗帜，街角矗起各种异样的楼宇。天子宫苑与官衙府邸，渐渐暗淡了昔日的豪奢。庙堂变成了学童的校舍，楼屋冲破了宅院的藩篱，万国的屋舍样式混杂一体。

世界上空忽然战火蔓延，大陆两极烽烟突起，亿万生灵惨遭涂炭，古往的文明饱受摧残。战火熄灭，万物复苏，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高耸的楼屋如滋茂的森林，繁杂的车流臃塞着街道，急匆的人群摩肩接踵，喧嚣的噪音昼夜轰鸣，乌蒙的天空烟气缭绕，浊污的河流浸蚀着大地，寂寥的绿野也失去了往日的静谧。房屋的式样单调乏味，空间的形式却变化无极，传统与现实混杂一体，大陆的两极渐渐淡化了彼此的差异，浩渺的地球日益变成一个小小的村落。万千的变化突如其来，烦躁的人群措手无及。聪明的智者又道出新的真谛：天地宇宙原本是混沌的整体，万千的事物东冲西撞，秩序是普遍混沌中偶然的飞地。混乱中杂糅着突现与适应，混沌的边缘孕育着新的有序。城市是有如生命般复杂的机体，各样的建筑在矛盾与复杂中崛起，人类与自然应该和睦共处，传统与现实是过程的连续。房屋与城市是人造的环境，应该在时间与空间的网络中联为一体。

地球将会是什么模样，人类将怎样营造自己的巢穴，房屋是否会漂浮半空，城市是否会延入海底，聪明的智者也难解这些未来之谜。但永恒的大陆将依然存在，人们赖以生活的房屋与城市，仍将生生不息布满活力。无论原有大陆还是新的大陆，都将面对同样复杂而棘手的问题。人类将繁衍不止生生不息，文明也会新陈代谢不断延续，大陆两极的故事仍将继续。建筑是人造的环境，城市是文明的容器，和人类的生存与共休戚，人类居住环境的创造与完善，需要人们作出永恒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