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在欧洲的旅行经历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每次我看到真的建筑,就仿佛在和设计师对话。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材质,体量为什么这么做……走着走着,我就和建筑师产生了共鸣,这是只有亲身去体会才能感受到的。我看了很多建筑,去了很多博物馆,通过与那些真实的物件、建筑交谈,我发现人类生活的真实本质从来没有变过,而我正是要去寻找生活真实的那一面。我们建筑师设计的虽然是外表,但这个外表如果没有一个真实的内在感受支撑着,就是虚假的。设计师要对生活敏感,真正理解生活的本质。或许他们没有钱、没有权势,但是他们能教给人们生活的艺术。

侯梁央视配楼改造方案(图片来源:百度)
艰难的自我证明之路
硕士毕业后我就在比利时工作,前前后后在三家事务所工作了四五年。比利时的企业接受外籍员工的门槛很高,除非你证明你是无法替代的。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深,我进第一家事务所的时候,做的都是最基础的事情,比如做模型,在国内就是本科刚毕业做的事。但我没有埋怨,我想哪怕让我扫地,我也要扫得最艺术。我的模型做得又快又好,老板也觉得很吃惊。有一次我就试着跟老板说能不能让我做点设计,他同意了。我就做了一些设计,没想到他看后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侯梁,我们知道谁有设计天赋。”言外之意就是我没有这个天赋。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我想,我一定要证明我是有设计天赋的。
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开始考虑参加一些设计竞赛。事务所做的项目商业性比较强,而我有自己的梦想。比利时社会福利很好,假期比较多,我就利用假期和业余时间做参赛设计。上班时要拼命工作,因为办的是工作移民,每年要拿工卡,必须保住工作。在家就对着一台动不动就死机的小手提电脑冥思苦想。别人都去度假,看我这么痴狂都想不通。但我想得很清楚,我要做文化建筑、大型的公建,只有通过竞标这一条路。那时候参加了很多竞赛,非常辛苦,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也知道获奖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没多少经验,近乎闭门造车,但我从来没有中途放弃过任何一次竞赛。收入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买书、听讲座、去博物馆、去旅游上,想方设法从各方面充实自己。比赛虽然没怎么获奖,但我事后会把获奖方案的资料尽可能地找来研究,琢磨自己为什么没选上,了解哪些是人家已经设计过的。另外,通过参赛,我们也能了解到业主要的是什么,这个城市需要的是什么。这倒不是说要迎合评委或投资方的口味,建筑师归根结底是要满足一个城市或者投资者的需求。这不是艺术大赛,一些大项目的建成是要有巨大的人力物力投入进去的,必须考虑到现实,一定要认真研究客户的任务书,包括要研究评委们,要真切地体会到人家到底要什么。
经验积累得差不多了,我也正式取得比利时国籍,出入境都比较方便了。于是我注册了自己的公司,也开始考虑回国发展的事情,从2003年开始就逐步向国内转移。那时对国内市场还充满信心,觉得国内限制不多,成本也比较低,工作容易开展,肯定有施展我才华的天地。我事务所的名字就叫“侯梁建筑”(HouLiangArchitecture),有人就劝我弄个外国名字,说中国名字吃不开;参加竞赛报名,人家一看我事务所名字的缩写“HLA”,也有猜是“HighLevel”的,也有猜是“荷兰”什么的,弄得我啼笑皆非。其实我也知道,中国设计师在国际上总体来说地位确实不高,总跟抄袭、廉价联系在一起,但我就是想以设计证明自己,证明中国人是有创造力的。没想到的是,设计水平在国内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我回国前期基本没接到什么项目,参加竞标都是入围,然后就没下文了。记得有一次参加某省一个科学中心项目的投标,没有入围。我想问问对方具体原因,结果对方说:“小伙子,你才来啊!别人公司的公关天天打电话来!”这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众所周知,国际投标竞赛是不允许与评委或者业主有任何联系的,否则会被除名,这里没去联系的反而落选了。还有一个某省科技馆项目,开始是对方兴致勃勃来找我做设计,因为他们看到了前面科学中心的方案,感觉不错。我做完方案,对方却没回音了。一打听,那边规划局内部人事变动,这个项目就这么被取消了。这是体制的问题,现实如此,我无法改变。于是我想,能不能试一下国际上的竞赛。很多大师都在参加各种竞赛,甚至是以竞赛起家,我也可以试试看。那时我对自己的信心不是很足,毕竟以前在比利时对着小电脑做设计参赛的时候也没获过奖。但至少我会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那是真刀实枪的厮杀。
国际舞台上的表演
在参加韩国首尔表演艺术中心设计竞赛的时候,正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国内投标都没有结果,一直在亏钱。我想我只能支撑到这儿了,以前的积蓄都已经用完了,做完这个不成功我就回比利时。还好,这次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这个项目位于首尔市中心的一个人工岛上,我就把它设想成一个灯塔,一个整个城市都可以看到的灯塔。我把从中国剪纸艺术中汲取到的灵感运用在其外立面设计中。我很喜欢向传统手工艺学习,我觉得剪纸是中国手工艺的一个哲学体验。它的空和满是平衡的,表达了一种很平衡的思维方式。公共空间区域环绕在建筑的外面,一方面美化歌剧院和音乐厅,因为歌剧院和音乐厅的外层都是些无表情的墙,我把这些有表情的展现生活内容的公共空间垂直化到建筑的表皮上。另一方面给整个建筑一个屏障,因为这里是不用空调的,它可以提供一个缓冲,就象穿一层衣服一样,冬天散热会比较慢,夏天外面的热气也不会那么快进来,可以节约能源。

中国建筑师应该要坚持住,真心诚意去做设计(图片来源:百度)
我始终认为建筑需要一个哲学思考的背景来支撑,不然创作将是惨淡的、没有生命力的。很多事情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也可以,那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个“为什么”就是一个哲学的问题。在几次国际竞赛中,对于这个“为什么”,我是花了很多心思去思考的。比如在设计泰国海啸纪念馆方案的时候,我就在考虑:这么多人来这里其实并不是为了看建筑,重要的是去理解遇难者家属、以及幸存者是怎么去想这个事情的。这涉及到生死、价值观,乃至信仰,是很复杂的。我想,人们可能各有各的生命观,各有各的信仰,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人性,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所以后来我选择了灾难以后人与人互相帮助的主题,通过把各个体块艺术地搭接在一起,就像“人”字,两撇互相依靠,从而冲淡了灾难的意味,强调了人们互相依靠、结成牢固整体的感觉。灾难来了我们互相帮助,把这个世界重建好,这是一种谦虚但务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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