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星建筑师们陶醉于全球化经济和新技术新材料时，莫克比却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来到了美国南部深处……

塞缪尔·莫克比———美国阿拉巴马州奥本大学“乡村工作室”的创建者和负责人，生前致力于带领学生为阿拉巴马州贫困社区筹划，设计并建造住房和社区建筑。这一结合具体工程实践的建筑教学活动，引发了关于建筑的复杂性的思考。2001年12月莫克比因白血病去世，2004年AIA因他为阿拉巴州贫困社区提供住房的工作授予其金奖。

毫无疑问，初看莫克比及乡村工作室的作品会令许多“沉醉于建筑艺术”的中国建筑师失望，因为这些房子实在太土，许多人已经习惯了先看明星建筑师津津乐道那些时髦而晦涩的建筑理论，然后“严肃”地玩弄着建筑。也许确实到了该重新思考许多建筑话题的时候了，例如实验建筑、材料美学和建筑教育等，以及我们早已忘记的记忆：建筑师的社会责任。

低技建造背后　建筑师对材料的严肃思考 

一个被遗忘的地方和美学纯粹性缺乏的建筑

当1993年塞缪尔·莫克比教授创建乡村工作室的时候，美国的建筑界已经从关注对社会和市民的责任转变为对式样的追求。明星建筑师们争相为富有的委托人设计着大胆而新奇的“建筑时装”。而莫克比却带领学生来到了位于美国南部深处的阿拉巴马州黑尔县（Hale）。这里夏季炎热多雨，冬季严寒。这里曾经是一个繁荣的农业市镇，但是随着南北战争后畜牧制农场的废除以及近一个世纪来接连不断的灾难，现在的黑尔县有着近40％的贫困率，是现今美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在乡村工作室来到之前，这里随处可见的是废弃的农仓，摇摇欲坠的棚屋和生锈的拖车房。当地居民大多是黑人，老人和儿童占很大比例，居住条件十分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公共设施和交流场所。简言之，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在随后近10年的时间里，莫克比带领着奥本大学（奥本Auburn，美国阿拉巴马州东部城市）建筑系学生为当地居民设计并建造住宅和社区建筑。他们使用回收加工的材料创造了一种廉价而独特的建筑。初看这些建筑，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设计者似乎缺乏对形式空间，材料构造、表皮节点等“热点问题”的执着，更没有深奥的理念或新奇的口号，作品呈现出一种平庸的杂乱感，缺乏美学上的纯粹性。然而，当我们了解这些房子的建造过程后，就会认识到这些建筑所包含的深刻的人文意义———“尝试为所有的居民提供一个体面的社区”。莫克比和乡村工作室的作品在建筑学逐渐沦为关注单一问题和个人化表现的潮流中，使我们看到了“美学”之外更多的东西，对建筑的复杂性有了新的认识。

建筑师必须在财富和德行之间作出选择

这是文艺复兴建筑师阿尔伯蒂（LeonBattistaAlberti）的训谕。在一个对建筑的关注都集中在豪宅大厦的时代，乡村工作室提出了一种本质上的转变。莫克比带领学生为贫困社区所作的义务设计和建造，以专注和耐心抵制着有关流行、疯狂的速度和超级明星的主流，用适宜的手段实现了深刻的内涵，阐释了建筑的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他是为信念而战；建筑师有伦理上的职责去帮助贫穷者改良生活条件，建筑应该向环境和社会的变化做出反应。

莫克比的工作强调了建筑学是一门根植于所在社区和环境的学科，它应关注社会、政治和审美等复杂的现实问题，并且致力于对此产生影响和改善。建筑的责任在于为人们提供庇护所，这不仅指满足人们的生理需求的遮蔽物，更重要的是指人类的心灵家园，即使是弱者也可以得到生活的尊严。这正是建筑师的社会责任和建筑学人文精神的核心。

建筑创造性使用废弃材料的严肃思考

乡村工作室作品的美学特性是现代的，诚实而没有矫饰，使用的材料，如建筑物的形状一样也是非传统的。但是即使是最未来派的形式和构造也与他们的邻里很配合，因为适宜的尺度、重新阐释的棚、农仓和拖车房等元素，都体现着南方乡村风格的影响，与地方性的传统话保持连续。对于现代主义与地区文化的关系，莫克比认为：“作真正的建筑的最好方法是让一个建筑物由文化和场所发展而成”。

由于紧张的预算，根据不同的条件，创造性地选择和使用各种廉价的建筑材料和对旧建筑的改扩建成为了设计的重要内容，并形成了乡村工作室的突出特征。所用材料大多是回收或捐赠的，时常是一些奇特的废弃材料———用坏的铁路枕木、旧砖、混凝土块、拆下来的木料、干草包、被压缩和打包的纸板、废弃的轮胎、瓶子、旧的执照牌和道路标志牌等等。莫克比带领学生们对此进行了巧妙的利用，例如：布莱恩特住宅中使用了干草捆作为墙体材料；梅森本德（Mason＇sBend）社区中心用汽车挡风玻璃构建玻璃幕；燕西（Yancey）小教堂是用1000个装满混凝土的废弃轮胎创造出了不同寻常的墙壁构造。

乡村工作室不仅选择这些非正规的建筑材料，而且精心设计后形成了良好的物理性能和独特的美学效果，材料使用中所体现的对可持续发展的理解和对使用者的人文关怀，使之不同于其他的低收入住宅计划。总之，在这些略带诙谐的低技建造背后，是建筑师对材料的严肃思考。

布莱恩特（Bryant）住宅

（梅森本德1995）

又名“干草捆住宅”，是乡村工作室设计并建造的第一座房屋。它位于黑尔县的梅森本德一个贫困偏僻的社区。住宅的委托人是一对年迈的黑人夫妇，此前他们一直和3个孙子居住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小棚屋中，更没有供热设施和卫生设备。

方案是一座一层的建筑，面积约79m2。建筑主体部分是简单的双坡顶形式，这是对当地约1545mm的年平均降雨量的适宜答案。这座住宅有趣的绰号———“干草捆住宅”来自它巧妙的墙体构造。学生们在试验了其他的以创造廉宜的隔热住宅的低技方法后，选择了干草捆。他们用聚亚安酯薄膜包裹干草捆，像砖一样把它们砌起来，再用铁丝固定它们，最后在外面罩上铁丝网并粉刷灰泥涂层。这种方法创造出了一种廉价的有着出色的保温隔热性能的墙体材料，而且还为这座低造价的住宅带来了一种独特的材料美德。

此住宅不愧为一个巧妙熟练的作品。波状瓦材料的坡屋顶有及吊索棚架，主要来自该地区的简易棚屋，而门廊更使人想起了南方内战前的建筑形式。

布莱恩特熏制室

（A Smokehouse for Shepard Bryant 1995）

在离布莱恩特住宅不远的地方，是这家人用来加工鱼肉的熏制室，其展现出的奥妙的效果被莫克比戏称为阿拉巴马州的“朗香教堂”。

这座小型构筑物由一道弧形的墙和一个弯曲的屋顶组成。建造墙壁的混凝土块石来自附近的一个废弃粮仓和州运输部拆换下来的道路边石。墙壁中上部埋入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彩色玻璃瓶子不仅弥补了块石间的缝隙，而且巧妙地引入了天然光，成为一种廉价而别致的“侧高墙”。废弃的路牌通过铺瓦式的相互搭接形成了一个弯曲的单坡屋面，由露明的简易木屋架支撑。屋架直接搁置在混凝土块石墙上，二者间自然形成的缝隙与伸出墙面的屋檐一起形成了良好的排烟系统。而伸出墙面的屋檐在建筑外部保护着墙体免受雨淋的同时，又为家人提供了一个惬意的半室外活动空间。

于是，曾经无用的混凝土块石、废弃的路牌和捡来的彩色玻璃瓶子，在不经意间有了新的生命，他们相互照应，自然而体面地站立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淋浴着阳光和暴雨。当夜幕降临，彩色玻璃瓶子闪烁着透出室内温暖的光。当然，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都来自只有140美元的总造价。

梅森本德（Mason＇sBend）

社区中心（梅森本德，2000）

作为主体建筑的小礼拜堂占地约9．2m长，4．6m宽。小礼拜堂低矮厚实的锈红色夯土墙向周边的道路伸展着，墙体在平面上的转折和高度上的变化，手法自然而近乎随意，在划分场地、界定室内外空间的同时引导着人群走向建筑。经过一个铝质折板覆盖的狭窄入口，人们进入一个暖色调的光线柔和的窒内空间。屋面是铝板交错以一种奇特的类似鱼鳞的玻璃表皮构造———许多相同的略带弯曲的玻璃像瓦片一样相互拱接形成了一个动感有力的三维曲面，它透光、通风而又遮雨。屋面由一个架在两侧夯土墙上的三折屋架所支撑，它为这座小礼拜堂的室内注入了灵魂。屋架的折线在自然地划分了主次空间的同时，形成一种张力。地面的处理同屋顶对位呼应：主体空间的地面由白色砾石铺垫，比较低的侧道地面施以黑色的混凝土，分界的混凝土地梁与黑色铁架支柱形成了屋架折点的支撑体系。

同乡村工作室的大多数建筑物一样，社区中心的材料使用富于想象力，这尤其体现在玻璃幕的材料与做法上。出于紧张的预算，他们提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使用回收的汽车挡风玻璃。其中一个学生想起了他的家乡芝加哥有一个废旧材料场，那里有一个古怪而有趣的规定：允许客户花3美元点一首歌，然后可以在歌曲结束之前拿走任何可以拉走的东西。于是在一场疯狂而可笑的“比赛”后，学生们只花了120美元就得到了80个雪佛兰汽车的挡风玻璃。经过独特而合理的节点设计后，就形成了这个别致的玻璃幕。

大棚与豆荚（Super shed and Pods 1997~2001）

纽伯恩曾是一座富饶的家业市镇，旧日的繁华只留下一些残破的教堂和废弃的仓库，在这里，乡村工作室的人员创造了自己临时的家———大棚和豆荚。

这个建筑的设计理念来自于当地遮蔽拖车的农用棚屋和莫克比长期以来对低收入居住的思考。“大棚”是指一座像谷仓一样的钢结构大跨建筑，支撑屋顶的柱子使用了从废弃的铁路栈桥回收来的木材。大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向四周环境开敞的半室外空间，局部透空的屋顶更是加强了室内外空间界限模糊的微妙关系。它在对周围的自然景观开放的同时，也形成了一个遮雨的庇护场所，使得它下面的小房子得以自由而安全地存在———这就是“豆荚”（Pads）的来源。在大棚的庇护下几座学生自建小屋像豆荚里的豆子一般舒适地位于处于木柱形成的9个开间里。这些小屋的材料、颜色、肌理和形状彼此不同，构成了一个丰富而有趣的大杂烩。

小屋的主要功能是学生宿舍和服务设施，其中材料的使用令人印象深刻，如2001年完成的“纸板包小屋”，使用了打包的废弃皱纹纸板作为建筑材料。这种材料来自一个废物处理过程：首先将皱纹状的腊浸渍过的薄纸板，按同一尺寸切碎、打包，然后把剩余物挤压入缝隙之间。这些废弃的纸板被腊浸渍过，几乎不可能再循环，因而通常做法是填埋处理。但是作为一种建筑材料，除了防水防腐的特点，它的密度也保证了良好的隔热性能，同时这些同一尺寸的包捆可以像巨大的砖一样被堆积起来，易于施工。对于废弃材料创造性的处理和使用成为了乡村工作室的一种建筑语言，在这些小屋的设计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旧的街道标志牌、钢板碎块、地方性报纸的印刷板，以及由一个县法官捐赠的汽车照牌等等，都成为了合理有效的廉价建筑材料，并最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乡土的美。